没想到《环球时报》总编辑胡锡进退休，我竟然有点惋惜。

　　我惋惜的不是《环球时报》接下来的命运，更不是胡总编在报道国际问题上所持的立场和看法；我惋惜的是，他在面对国内舆论的民粹化还能保持一定清醒的认识，更重要的是他能表达出来。

　　前一段李光满的“大字报”广为流传，胡锡进直斥其“引发恐慌”。“改革开放不就是不断变革的过程吗？”、“凡是对国家监管措施的极端解读，大家都不要信”，可谓掷地有声。

　　有这样的观点、见识者不少，但是能这样表达的不多。

　　最近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为明年经济工作定调，证明胡锡进是对的，李光满是错的。

　　01

　　这次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的公报释放了很多重要的信息，正面回应了种种疑虑。

　　“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是党的基本路线”、“促进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优化民营经济发展环境，依法保护各类市场主体产权和合法权益，政策要一视同仁、平等对待。”再一次宣示，改革的方向没有变。

　　强调“再一次”，是因为此前官方就多次明确表达了坚持改革的明确立场。但是，舆论场上一直有否定改革开放的民粹声音，他们不顾官方从未有过否定改革开放、否定市场经济、否定民营经济的表态，自行其是。

　　中财办副主任韩文秀在解读中央财经工作会议精神时，还专门指出：“遏制资本无序扩张，不是不要资本，而是要资本有序发展。”明显是有针对性的，针对的就是社会舆论中否定改革、否定经济发展成果、横扫一切的民粹化倾向。

　　舆论民粹化的问题确实应该予以高度重视了，民粹主义的暴戾、苛刻之风已经伤害到了市场预期。“民营经济退出论”、“反资本、吊路灯”、“消灭私有制”、“捶大厂”等等甚嚣尘上，和李光满的杀气腾腾一样引起了社会的普遍忧虑。毋庸讳言，这种负面情绪已经影响到了经济预期。

　　这次会议指出“必须看到中国经济发展面临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转弱三重压力”，官方多次提及的“六稳”中也包括“稳预期”。稳经济的核心是稳预期，稳预期的核心是稳心态。企业无心经营，投资者畏首畏尾，打工人担心收入下降不敢消费，经济的整体效率就会下降。

　　因此，稳预期是经济运行基本面的大事，而不能狭义地理解为“保护企业家”。民粹言论打的是“保护底层”的旗号，对企业和企业家喊打喊杀，实际上受损的是中国经济体系。

　　02

　　胡锡进对舆论民粹化也早有察觉。2018年12月8日，在《环球时报》年会上，主持人杨锐提到了中国存在民粹主义的问题，并就此向胡锡进发问。胡锡进回应称，中国确实存在民粹主义，而且在互联网上表现得很激烈。

　　他还谈到了美国民粹主义的危害，说道“不要让民粹主义再发展，民粹主义客观存在消除不了，但不要让它主导国家的政策。”可见胡锡进在民粹主义的危害性上，是有清醒的认识的。

　　或许2018年时胡锡进没有意料到民粹主义在中国的影响会急剧扩大。而这恰恰是资本野蛮扩张的结果。

　　中国民粹主义有明显的“互联网平台偏好”，主要集中在某站、某音等中短视频平台上。这些平台资本为了在资本市场迅速拉高估值搞“唯流量论”，故意纵容乃至扶植民粹言论的传播。

　　他们以所谓“算法中立”为挡箭牌，无视内容创作质量，无视自身媒体属性，没有尽到平台管理应有的社会责任，成了社会舆论中的泥石流重灾区。互联网的聚集效应，造成了民粹主义代表社会主流的假象。

　　更让人感到遗憾的是，少数官方媒体也主动下场，迎合网络民粹，引发了社会大众对政策的误判，甚至引发市场动荡。

　　今年8月3日，《经济参考报》发表了一片《“精神鸦片”竟长成数千亿的产业》的文章，港股、A股市场游戏股集体暴跌。游戏龙头腾讯、网易、中手游等均跌幅超过10%。

　　千亿市值就因为这样一篇牵强附会、深文周纳、上纲上线的豆腐干文章，人间蒸发了。“字字千金”，却是负面的。

　　不久这篇文章就被删除了，说明这根本不是正式的政策风向，而是一次轻率的发声。作为在全国有着一定影响的官方财经媒体，这本不应该发生。尽管文章及时删除了，但是给一些企业带来的“阴影”还是不小的，比方说新近传出大裁员的爱奇艺，甚至被传要裁掉整个游戏部门。

　　产业发展有利有弊，如何调适可以讨论。但是，“精神鸦片”这样上纲上线、杀之后快的民粹语言不应该出现在官方媒体上，对整个行业喊打喊杀的极端情绪不该出现官媒的背书。

　　官方媒体把民粹声音误判为社会舆论主流，造成社会恐慌的同时，也会伤害自身的社会形象。《经济日报》发表记者佘颖《新东方不应照搬李佳琦》的文章，同样引发了公愤。后来还曝光了她“天天捶大厂”的言论，更成了一时笑谈。

　　作为职业媒体人，真以为“叫声大就是主流”，主动迎合民粹去博出名，严重缺乏职业素养。职业媒体人不应该低估社会主流的理性程度。经历了四十年改革开放、思想解放的中国大众，目前还没有失去基本的是非观和道德感。

　　但是，少数正规媒体人士的轻率之举，无疑强化了民粹主义的话语权，误导了大众，也误导了一些局部的政策执行。

　　03

　　社会舆论反映了社会问题和大众需求，而民粹主义则是反应过激、乱开药方的庸医，是歪嘴念经的假和尚。

　　比如，“共同富裕”是经济发展的正确目标，到民粹主义者嘴里，就成了“劫富济贫”，就能到处“逼捐”；又如，监管是为了促进市场发展，到了民粹主义者嘴里，就成了大唱反市场、反资本的高调，倡导“民营经济退出论”等等。

　　市场博弈性质的争议被人为放大，一些缺乏政策定力的部门和机构，受舆论影响越位干扰企业正常的经营，也是时有发生。

　　比如，爱奇艺的收费超前点播，本来是企业拓展服务的业务创新。其收费针对的是服务增量，而且是以消费者自愿为前提。由此引发的争议本来是消费者与企业之间在舆论场上的博弈，完全应该市场自行解决。

　　但是，在民粹主义者借此炒作企业暴利，消协介入后，企业不得不中止这一业务。实际上，爱奇艺因疫情等因素影响，正处于经营困境中，在不影响会员既有权益的前提下，探索收费服务模式又能有多大的社会危害呢。

　　作为具有官方背景的消协介入此事，让市场博弈复杂化、行政化，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在鼓励民粹舆论操弄市场。消协的干预让企业经营受到干扰，愿意付费提前收看的消费者也失去了消费选择，这算保护了谁的权利？

　　社会舆论是非常复杂的，很多市场博弈，行政部门如果不加甄别地“有求必应”，难免越位干预市场。即便是合理的政策调整目标，也应该考虑企业的承受能力。

　　被民粹的聒噪干扰了政策的把控尺度和推进力度，就容易出现一刀切、层层加码等过激行为，就会导致企业无所适从、经营积极性受挫，进而传递到资本市场、就业市场。

　　韩文秀解读中央经济会议精神时指出，“不把长期目标短期化、系统目标碎片化，不把持久战打成突击战”，“既要防止出现合成谬误，避免局部合理政策迭加起来造成负面效应；也要防止分解谬误，避免把整体任务简单一分了之，更不能层层加码，导致基层难以承受”。

　　韩主任的这番话，可谓字字珠玑、切中要害。这些问题，有相当部分就是因为一些地方、部门，对民粹主义制造、煽动的社会情绪失去了定力。

　　除了干扰企业和行业的运行，更让人担忧的是一些极端民粹主义者，还会煽动社会情绪，否定改革开放、否定市场经济。

　　民粹主义在全球范围泛滥，成为舆论场的泥石流，是危险的信号。民粹主义无所谓左右，也没有长远目标，只有偏执、偏激的情绪宣泄，在任何社会都有着极大的破坏性。

　　正如2018年胡锡进所说的，“不要让民粹主义再发展，民粹主义客观存在消除不了，但不要让它主导国家的政策”。尽管胡锡进这番话是点评美国，道理不会因为隔着太平洋而失效，中国社会同样需要高度警惕民粹主义。

　　守住政策底线不被民粹主义干扰，为经济发展创造良好的舆论环境、政策环境，是重中之重。至于为什么中国高速发展二十多年、取得了举世瞩目的经济成就，却也受到了民粹主义的严重干扰，值得反思。胡总编退休后有时间，不妨回顾一下职业生涯，也许能有一些不同往日的总结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