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论坛网 > 中国军情 > 正文  
张爱萍之子回忆:文革乱局中整顿战略武器生产厂
www.wforum.com | 2009-01-18 01:33:10  世界军事网 | 0条评论 | 查看/发表评论

  在狱中,每天晚上他能“听”到人造卫星在唱歌

  1967年,父亲被打倒,1972年底获准保外就医。在关押期间他折断了左腿,是股骨胫粉碎性骨折。两个星期后,他连站也站不起来了,只能靠趴着侧着维持最起码的生活。妈妈给周恩来写信,说即使从最起码的人道主义考虑,也应该给予治疗。

  这样,父亲被化名张绪进行了手术。第一次手术不成功。几个月后,不得不重新切开,进行了第二次手术。5年的关押,伤残的折磨,再加上两次手术和多半年的卧床牵引,严重地损害了他的健康。他那时也才62岁,却给人以风烛残年的感觉。

  若干年后,已是90高龄的父亲回忆起自己在狱中的那段日子,他说:“第一颗人造卫星升空了,我真很欣慰。每天晚上它从我头顶上飞过,我还能听到它在唱歌呢!”

  我们都哑然失笑:“爸,你这是幻觉!”

  “我真听到过的。关押在那里,每个晚上都难以入睡,夜很静,它一个小时绕地球一圈,每次飞过头顶时就能听到它在唱歌……”

  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样子,我们都沉浸在木然的哀痛中。

  1972年12月9日,正式通知恢复使用“张爱萍”这个名字。

  叶帅三请父亲出山

  1975年3月8日,父亲被任命为国防科委主任。这一天,距他被打倒解除职务差10天整整9年。从此开始,揭开了“文革”中急风暴雨般的国防工业战线大整顿的序幕。父亲回忆说:“我是不想再干的,宋老鬼(宋时轮,时任军事科学院院长)要我去军科我都不去。”

  叶帅究竟和父亲谈了些什么,能把他拉回这条道上?

  第一次谈话,父亲以身体不好为由婉拒了,叶颔首微微一笑,说那你再考虑一下吧。一个月后,又找了他。

  父亲回忆:“叶帅说,昨天发射了一颗返回式卫星,没有成功。起飞20秒就坠毁了。”

  叶帅接替周总理担任专门研制核弹的中央专门委员会主任,这颗刚刚坠毁的卫星,是叶帅10月22日听取汇报后同意发射的。这是当年坠毁的第二颗了。

  何止是战略武器?“文革”的冲击,使所有的项目都推迟或中断了。那年头,头头像走马灯似地换,谁上台都要上个新型号,搞出份文件,捅上去,什么培养宇航员,什么反导,不顾现有的技术和经费条件,异想天开,结果都是废铁一堆。

  作为中央专委会主任的叶帅能不急吗?父亲说:“这都是在败这个家啊!”

  在纪念李达(注:副总参谋长)的文章中有这样的记载:叶帅要张爱萍出山,谈了三次都没有结果。叶知道李达和张有多年的交情,就让李来做做工作。李来到张的住所说,一起去参加个活动吧。张问是什么活动?李说别问了,就当是去散散心。原来是个讨论中程导弹定型的会议,听着听着,张就忍不住了,激愤地说,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年了,还在争论中程导弹的问题,居然还都大言不惭地说是什么大好形势……

  这篇文章题目叫“李达智请张爱萍”。

  他决心出山了。

  “好!就拿230厂开刀”

  父亲没有去科委机关上班。这个新上任的国防科委主任直接下到了七机部所属的230厂,他在这里蹲点试验。由此,展开了他历时8个月的对国防科技和国防工业领域急风暴雨般的整顿。

  在这之前,他做了一件事,连续开了几天的座谈会。从他们反映的情况中,父亲得到的印象就一个字“乱 ”!乱在组织、乱在领导、乱在秩序,我国唯一的从事运载火箭研发的七机部,整个乱套了,失控了。自“文革”9年来,五花八门、大大小小的派别组织不下几百个,他们分别夺取占据了下属各研究院、所、厂、办、局、校的实际权力。总起来又形成两大派,两派各自有后台,有队伍,派系内相互支持、帮衬、依存、声援。 “三结合”时都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各级领导班子。

  他们说,周恩来总理接见七机部造反组织代表达37次之多,创下了“文化大革命”中的吉尼斯纪录。他把两派的头头召集在人大会堂,号召两派以大局为重,联合起来,规劝他们,在大批判的同时,也把生产科研搞上去。一国之总理,为安定一个部门,居然如此煞费苦心,可谓旷古奇闻。这些家伙之所以嚣张,还不就是因为有后台。动不动,江青、王洪文、张春桥就代表伟大领袖毛主席来看望革命小将了。周恩来的苦口婆心无疑与虎谋皮……

  父亲听后,提了两个问题:

  一是,关键性的卡脖子的环节在哪个单位?二是,闹得最凶的派性头头在哪个单位?

  答复是:都在230厂。

  230厂,是开发研制陀螺仪的单位,控制导弹平衡最核心的设备出自于它。

  230厂的造反派头头叫舒龙山,也是七机部三结合领导小组成员,这个人造反起家,上挂王洪文,下联七机部最大的造反组织“916”。

  父亲说:“好!就拿230厂开刀。”

  第一次到230厂讲话,那场面就像“列宁在1918”

  第三天,他就带着他的小分队来到了一院下属的230厂及配套的13所,开始了他后来被人们戏称为是“1975年七机部大地震”的整顿工作。

  父亲说:“叶帅交代我的任务是要尽快拿出东西来,这是专委的决心,也是中央的决定。完成任务,230厂是核心,解决得好,武器就上天了。我就是要从这里打开突破口,以点制面,以点带面,横扫整个七机部!”

  遗憾的是,我没有能够亲眼目睹他当年大战七机部的场面,但从许多亲历者的叙述中,我仍能感受到那一幕,惊心动魄!

  科委科技部综合局局长陈保定,当时的小分队成员,1991年9月10日他对采访他的军报记者说:

  “一进大院,就是大字横幅:‘张爱萍,你来干什么!’‘不许以生产压革命!’很明显,他们也大有来头。在一幅‘张爱萍滚回去!’的大标语前面,他抄起手杖,稀里哗啦地扯个粉碎。在进厂的马路上写着一行大字:‘张爱萍,你从哪里来,还滚回哪里去!’张爱萍说,就这样欢迎我吗?那我今天就要踩着你走进去!

  “这哪是工厂啊!院内一片混乱,研究室连口水也没有。”陈保定继续说:“科研生产就不用说了,有个车间百分之七十的千分尺都不合格,怎么生产啊?什么都是两派,一天到晚就是搞夺权和反夺权,各派内部的控制也很厉害。动不动就是大批判,谁不听他们的,就揪斗。从德国回来的专家姚桐彬就被他们给弄死了,是活活打死的。其他专家打扫厕所的干什么的都有。

  “地下室是全封闭恒湿恒温无尘车间,一下去,就竖立着一根一米多高的大冰柱。首长说,天下奇景!到底是搞尖端,钟乳石长到工厂里来了!房顶滴水,有人找来顶草帽给首长戴。他说,这个办法好,以后大家都戴草帽上班吧!……垃圾成堆,汽车进出都是在垃圾上跑。马路都挖断了,你修好了,他又挖开,说是要从工厂把暖气接到猪圈去,猪也需要取暖。厕所的水从五楼淌到一楼,根本找不到人。”

  父亲回忆时,我把上述这些说给父亲听,他说:“就一句话,惨不忍睹!”

  3个月后,父亲向军委—国务院联席会议汇报。记录摘要:

  张爱萍:作为战略核武器研制生产的核心单位230厂,实际上已经完全瘫痪了。4个车间1000多工人,只有4%在岗,96%的人已不来上班了。工人们说他们是8923部队,以后又改叫8200部队……

  邓小平插话:什么意思?

  张爱萍:这是工人们的话。8923,就是上午8、9点上班,下午2、3点下班。后来干脆上午8点、下午2点来,点个卯就走。一位女工对我说:这几年我们是在吃社会主义!拿着国家给的工资不干活,公家的东西想拿就拿想砸就砸,这在哪个社会能行?这不是吃社会主义吗?

  邓小平:吃社会主义?这个话概括得好!

  申丙辰(工作组成员)插话:工人们说了,他们这里只剩下两项制度,一是开饭制度,二是发工资制度,其他的全没有了。

  父亲自1967年3月就被隔离,当目睹了这一切时,他斩钉截铁地说: “七机部的问题,千条万条,我看就一条,恶人当道!”

  “什么革命造反?什么保卫毛主席?什么反修防修?都是乘着天下大乱,打着毛主席的旗号,拉自己的山头,占山为王,称霸一方。不拿掉这批派性头头,就无法实现天下大治,就无法伸张正义,就什么事也做不成,就永无宁日!”

  陈保定说:“张爱萍一来,旗帜鲜明。他讲了两条:一是发动群众,造起舆论,批倒派性;二是组织解决,釜底抽薪。釜底抽薪,就是把靠造反起家、专搞派性的造反派头头,如舒龙山这种人,坚决解除他们的职务。230厂是舒的老巢,张爱萍就是到他那里去演讲,他在全体大会上说,我来,就是来快刀斩乱麻的!张爱萍的魄力、胆识和他大刀阔斧的作风,真正使我开了眼界。”

  陈保定接着说:“3月27日的讲话是到230厂的第一次讲话,几乎所有的人都来了,把一个大车间挤得满满的,窗口外都挤满了人,有的人还上到天车上。他边讲、边听、边回答下面群众提的问题。台下不断地鼓掌……那场面就像‘列宁在1918’。”

  “他讲话从来不用稿子,念稿子哪有煽动力?开始我们按惯例给首长准备好了稿子,他看了一眼说,你们照着念不就行了,还让我讲什么!吓得我们都不知说什么好。他从兜里拿出一张台历纸,一讲就是两个小时。”

  “他说,同志们,现在我是没有好话讲的,我想讲一点坏话。你们这个地方,讲这个派、那个派,说穿了,就是乘着‘文化大革命’捞取个人的名誉、地位、权力,我现在在这里就警告这些人,该猛醒了!我看广大群众、广大干部都是好的,只有你们这些派头头是坏蛋!

  “会场上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文革’这么多年了,有谁敢讲真话的?像他这样在大会上公开骂造反派头头是坏蛋的,还是第一次。人们钦佩他的胆量。”

  他骂得是够难听的:“把我的专家、工程师都搞到哪里去了?统统找回来!那些狗屁不通的王八蛋,占着人家的位置,蹲在茅坑又不拉屎,还不都撵出去!”

  “同志们,我们必须整顿,而且一定要整顿。不按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做事,我就要管!如果说你是玉皇大帝,我也要请孙悟空把你搬下来。我就不怕牛鬼蛇神、跳梁小丑。对这类东西,一句老话,何足道哉!”

  两个月52次讲话,经常是掌声不断

  在后来的“反击右倾翻案风”中,揭发批判他,说张爱萍在七机部两个月,共讲了52次话,去掉8个星期天,等于一天有一个新讲话,而且,他的每次讲话都以简报形式下发,流毒甚广。

  他把各单位的领导干部召集起来说:

  “工人同志告诉我,这些年来,领导干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摸摸自己的心口吧,都问问自己,我的党性到哪里去了!我的良心到哪里去了!”

  回忆当年,许多人说,开始大家还在远远地观望,后来,一传十,十传百。他一来,大家就抢着挤进去听。他不是长篇大论,是叫台下的工人提问题,一个一个的回答。有时骂人,有时说笑话,还有时讲故事,气氛活跃,经常是笑声、掌声不断,连一些工人家属都抢着提问题。

  有几份传抄的父亲讲话:

  “伸张正义,打击邪气,用不着害怕。捅你两刀子,捅就让他捅嘛,毛主席说死得其所。哪有一个革命者说我革命是为了长命百岁?捅一个洞,进医院;捅几个洞,就进八宝山。为了中华民族,光荣!”

  “说我讲今不如昔,那是抬举我,我还没有这么讲咧,但今天我就告诉你,就是这个意思!比比过去的老五院,天渊之别!你们说,是不是今不如昔?!他们的导弹、卫星能上天,你们行吗?记住,我会给你唱‘虎踞龙盘今胜昔’的,但今天不行,绝对不行,管你报纸上怎么吹,就是不行!

  “说我讲今不如昔,就是否定‘文化大革命’。告诉你,我不怕,泰山压顶也不能把我骨头压碎!”

  毛泽东送给父亲“四块石头”

  清理帮派,大力整顿

  1975年,邓小平出任中共中央副主席,中央军委副主席兼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接替周恩来主持中央日常工作。2月25日至3月8日,中共中央召开工业书记会议。邓小平说:现在闹派性已经严重地妨害我们的大局,这是大是大非问题。3月5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加强铁路工作的决定》,提出整顿铁路秩序。

  就在这期间,3月1日,张春桥在全军各大单位政治部主任会议上讲话,指出经验主义是当前的主要危险。江青讲话:“经验主义是当前的大敌。”

  七机部和230厂呢?

  陈保定说:“造反派当然不会甘心,派了很多人盯我们的梢,230厂有个女秘书,走哪跟哪,讨厌透了。

  “那时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四面八方,上下左右都有。很多人都给我们打招呼,这是‘中央文革’设的圈套,七机部最乱,就是看着他犯错误,邓小平、张爱萍长不了,早晚还得被打倒。还有许多人要我们提醒张老总说话别太过了,有些是担心,也有些是恐惧,也有些是恐吓。这个期间,反对的大字报就一直没断过。我们提醒他,他说,我倒了,就让群众去判断真理在谁手里吧!”

  邓小平给予了他有力的支持。

  1975年5月18日邓访法归来。第二天上午,就同叶剑英、陈锡联一起,在三座门听取父亲的汇报。他说:

  “对那些继续搞派性的人不能等了。不管是谁,不管你是915、916,不管你是四五十年的老资格,还是年轻的新干部,凡是搞派性的,老虎屁股都得摸,不然还得了!这么多年搞出来了什么吗?还在那里闹,还说有理。把七机部闹成了这个样子,不要说社会主义,连爱国主义都没有。”

  邓小平又说:“我们对铁道部说,只等一个月。现在对七机部也提出只等一个月,到6月30日为止。从7月1日起,要搞成七一派、毛主席派、党性派。过一个月以后,那就不客气了,对什么人也不等,管你是老虎屁股,还是狮子屁股,都要摸,都要斗,坚决地斗。”

  据此,父亲以国防科委名义起草了一个决定,在国防科技和国防工业系统中坚决解散所有的派别组织,最后期限为7月1日,凡继续坚持搞派性活动的人,一律调离国防系统。这个决定上报了中央后,经毛泽东批准,以中共中央[1975]14号文件的形式下发。迄今为止,在记述1975年整顿和1976年“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这段历史中,都没有提到过这件事。其实,这是研究“文化大革命”史的一份相当重要的文献。

  搞好整顿,就必须从组织上解决帮派体系问题。后来,七机部造反派头目舒龙山就在调出之列。9年来,毛泽东这次是破例了。

  父亲当年的不少讲话,之所以得以保存,是因为一年后在“反击右倾翻案风”中被汇编成供批判用的《张爱萍主任部分言论摘录》。正是这个《摘录》,忠实地保留下了父亲当年的风采。

  经过了5年的炼狱,他已经不是当年在东海前线指挥三军联合作战的张爱萍了;也不是在荒凉戈壁滩上组织第一颗原子弹试爆的张爱萍了;更不是在方巷搞社教对农民大讲毛泽东思想的张爱萍了。他说:“我谁也不跟,我只跟随真理!”

  晚年我曾问父亲:“邓小平1975年搞整顿,你和万里、胡耀邦、周荣鑫被誉为是邓小平的四大干将,你知道吗?”

  不想我这一问,竟惹恼了他。

  父亲说:“什么邓小平的四大干将?他们是不是我不知道。我不是!我谁的人也不是!说我是邓小平派,是他手下的四大金刚,这是对我的侮辱!一个人怎么能成为某一个人的工具、信徒呢?这是把自己的人格都贬低了。对的、正确的,我能跟着你,不对的、错误的,我怎么能跟着你呢?跟着你,也不是跟你个人,而是跟你的思想,你的路线方针。”

  召开“抢时间”会议

  父亲曾多次大声疾呼“抢时间”,他何尝不知道头上高悬的那把达摩克利斯剑呢!1975年4月21日,七机部第一研究院召开东风5号和东风4号方案论证会。父亲意味深长地说了一段话。他说:“今天这个会议,我想给它取个名字,叫‘抢时间’。我们曾有过时间,但失掉了,现在你们要帮我把它抢回来。”

  会议根据父亲提出的抢时间的要求,确定了一个“三步走”计划:1977年前拿出东5、东4;1978 年拿出潜地导弹;1980年拿出通信卫星。重点是,1977年前拿出射程为8000公里的洲际导弹。这个计划,比1965年8年4弹的规划推迟了4~5 年。1977年父亲再度复出后依据这个计划,提出“三抓”任务,但时间上又推迟了3~4年,就是说,延误了7~9年。我看过一些经济学家写的文章,说“文化大革命”在国防尖端上取得很大成就。真令人费解,难道还要用这种忍辱负重的痛苦经历给“文革”贴金吗?

  当时,有三个关于卫星的方案,侦察卫星;导航卫星;通信卫星。他拍板第三方案,即卫星研制以通信卫星为重点,集中力量攻关。他说,“专门给它成立一个局”,国防科委给我盯住管住它,要“管好管到底”。

  安排好卫星后,他又马不停蹄地从新疆到陕西再到四川跑了一大圈,和打仗一样,他必须亲临一线督战。

  1975年10月27日9时,我国的第17次核试验,也是第二次地下核试验成功。

  父亲写诗道:“任尔金刚能炸!”

  随后是七机部所属717厂,接着又飞067三线厂。他呼吁科技工作者和工人们抢时间,抢速度,为1977年拿出洲际导弹这一宏伟目标而努力奋斗。

  看着这个拄着拐杖的65岁老人的背影,随行的人都说:归山之虎!

  抢时间。真的只是像父亲在会上讲的那样,因为“文革”,我们失掉了太多的宝贵时间吗?我问他,他说了句心里话:“我知道,他们给我的时间不会太多了。”

  “我必须抢在他们前面,把卫星在今年打上去。”

  政治风暴如期到来

  抢时间,但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还是如期到来了。

  1975年的毛泽东,已是82岁高龄,他要收拾这个搞了8年革命的烂摊子,可又绝不允许任何人否定这场在理论上解释不通的“大革命”。这盘棋已下了9年,到了最后的残局。

  5月3日,毛泽东主持政治局会议批评“四人帮”。5月27日、6月3日,政治局连续两次开会,江青、王洪文检讨。

  7月25日,毛泽东对张天民关于电影《创业》信的批示:“此片无大错,建议通过发行。不要求全责备,而且罪名有十条之多,太过分了,不利调整党的文艺政策。”消息虽是从小道传来,但我们还是欢呼雀跃。

  但是,20天后钟摆似又摇动了。

  在此期间,8月13日和10月13日,清华大学党委副书记刘冰等人,两次给毛泽东写信,反映同为副书记的迟群和谢静宜的问题。这两封信均由邓小平转呈毛泽东。毛泽东阅过第一封信后,没有表态,阅了第二封信,雷霆震怒。

  10月19日晚,毛泽东对邓小平转呈刘冰来信提出严厉批评:“我看信的动机不纯,想打倒迟群和小谢。他们信中的矛头是对着我的。小平偏袒刘冰。清华所涉及的问题不是孤立的,是当前两条路线斗争的反映。”

  毛泽东同时决定,由毛远新担任他和中央政治局之间的联络员。虽然他的这个决定是以建议的方式提出来的。

  据说,邓小平听到决定的一刹那,反应非常强烈。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上述这一切,父亲一概不知。他当时正在大西北,风风火火地准备发射那颗返回式卫星呢。这颗卫星对他太重要了。父亲当然清楚,失败对他意味着什么,历史将永远不再给他证明自己的机会了。

  11月5日深夜,他在三线的凤州接到陈锡联从北京打来的电话,陈说:小平同志让我转告你,在外面不要乱讲话。父亲问北京有什么情况;陈说,说不清楚。电话就挂断了。

  11月8日,父亲接到了中央办公厅电话,中央领导同志有重要事请你马上返回。

  回京的当天晚上,他发着高烧。妈妈犹豫再三,还是告诉了刘冰的事情。他静静地听着,脸就像是花岗岩刻成的,冷峻、刻板,又透着威严。我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毛泽东的四次批示

  父亲这辈子就是喜欢收集石头,每一块都有一个故事。还有一件被父亲称之为“四块石头”的东西,也一直保存着,那就是经毛泽东4次批示过的几页文件,父亲在上面写道:“我留着这四块石头以兹纪念。”

  “反击右倾翻案风”开始后,毛泽东在舒龙山、叶正光等人状告父亲的信上作过4次批示。1975年11月2日、11月26日(两次)、1976年1月7日,共4次。当时有人就说:张爱萍有什么了不起!毛主席扔四块石头就把他打倒了。这就是所谓的四块石头。

  父亲回到北京的第二天,就被通知去中南海开会。

  参加会议的只有6个人,除父亲外,其余5人是: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华国锋、李先念、纪登奎,因叶剑英“生病”而临时主持军委工作的陈锡联,以及国防科委政委陶鲁笳。

  李先念首先递给我父亲一份文件,说你先看看吧。文件标题是:《关于对我调离处理的申诉报告》,副标题是:《揭发国防科委主任张爱萍推行“今不如昔”的右倾机会主义路线错误》,署名是230厂革命造反组织负责人舒龙山。文件的上方印有一行大字:毛泽东11 月2日批示:“印发政治局各位同志,请总政酌处。此人是‘916’左派。”

  舒龙山的信是10月1日写的,内容无非是原有几张大字报的翻版,叙述自己如何受刘少奇、王秉璋、张爱萍的迫害,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如何一次又一次救了他。不错,现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又来救他了,这不,有批示了。尽管这个批示从字面上看不很明确,但这已经足够了。

  华国锋替父亲解围

  还是让我忠实地记录下父亲对会议的描述吧。原谅我,不管涉及到谁。

  李先念:看完了?怎么样?

  张:不怎么样!

  李:什么?连毛主席指示也不怎么样吗?

  张:不怎么样!就是不怎么样!(嘿!怎么跟小孩子斗嘴一样。)

  沉默……

  纪登奎:你看看你,讲的话就有这么厚厚的一大摞!(父亲在讲述时,照他的样子,也用手比划着。)

  张:你都看过了?没有看到你自己讲过的话吗?

  纪登奎:你什么意思?

  张:“九年无宁日!”就是你说的。忘了?

  又是沉默……

  有人站出来揭发了:张爱萍任职后根本没来机关,一下子就跑到七机部去了,其目的是整那里的革命左派,污蔑七机部的大好形势,并动用部队的人力、物力到工厂笼络人心,以批判派性为名搞反攻倒算,在国防科委压制民主,个人说了算……

  看来,预料这一天迟早要到来的,还应该包括这位一直跟在身边的揭发者了。

  揭发批判后,又是难捱的沉默……

  李先念:你说拿出能打到莫斯科的武器,是什么意思嘛!

  张:什么意思?阶级斗争为纲的具体化嘛!你们不是老在喊要高举阶级斗争的旗帜吗?

  会场再次出现沉默……

  又是纪登奎发言。父亲回忆,他一口一个路线错误,由得他说吧。

  陈锡联用腿碰了碰父亲,悄声说:你就承认算了。

  父亲大声说:你们要我承认什么?

  陈:承认犯了路线错误啊。我不也承认过嘛,也没有把我怎么样嘛!

  这下可把父亲给激怒了,他吼道:那是你!

  华国锋是主持会议的。他一直没开口,冷场了很久后,最后才说:这件事很突然,对毛主席的指示需要一个理解和认识的过程,是不是请爱萍同志回去再想一想,就散了吧。

  父亲说:“华国锋替我解了围。”

  若干年后,父亲在重新回顾这一段经历时说:“毛的批示来了,把他们都吓坏了,把一切都往我身上推。其实,我哪里会去揭发他们?只是有些人品格太差,还坐这样高的位置。

  “后来有人告诉我,李先念在毛泽东面前还是为我开脱过的。不过,当时对他是很有看法的。在汇报七机部的问题时,他也是一起参加的嘛。

  “陈锡联是希望我快些过关,他是好心。华国锋同志是个很厚道的人,我一直很感激他。对他是不公道的。”

  对毛泽东在舒龙山信上的批示,无论当时还是此后20多年间,我们都不愿相信那是毛泽东所批。毛泽东82岁的高龄,还能记住舒龙山这些小人物的名字吗?何况,从感情上讲,我们宁可认为这是有人做了手脚,蒙蔽了毛主席。

  父亲晚年回忆这段经历,我说,为什么不能也像造反派一样,疏通一下毛泽东身边的人呢?父亲被激怒了:“要我对那些小人下跪?对不起,我做不到!”

  和父亲讨论时我说,毛泽东老了,被周围的人封锁了。父亲说:“四人帮是谁支持的?还不明白吗!”

  邓小平:“七机部的问题,责任在我”

  1975年12月14日,中共中央转发了《清华大学关于教育革命大辩论的情况报告》,全国范围内的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展开了。毋庸置疑,国防科技和国防工业系统被宣布为右倾翻案风的重灾区。

  在那次四个副总理谈话后,鉴于父亲顽固的态度,政治局全体成员深夜驱车来到人大会堂,接见在那里等候多时的七机部和国防工业各部的党组成员们,向他们宣布了刚刚作出的决定:张爱萍同志在七机部和国防工业各部门的工作中,犯有否定“文化大革命”和右倾翻案的错误,经政治局讨论通过,以中共中央的名义正式决定,张爱萍要接受群众批判。随后,一行人又驱车来到三座门军委办公地点,向早已等候的三总部和国防科委的党组领导成员宣布了同样的内容。

  在上述两个地方宣布决定时,邓小平都有一句极其简短而相同的话:“七机部和国防科委出的问题,责任在我。”

  既是铁腕人物,倒台也有倒台的样子。

  响当当的72字“检讨”

  主席说:对爱萍还是要帮嘛

  12月3日晚,李一氓突然登门,他刚随邓小平陪同毛泽东会见了福特总统,还没来得及回家就匆匆赶来了,说是有个重要的情况要告诉。据妈妈回忆:“氓公(指李一氓)告诉我,会见结束告辞时,小平同志专门提到了爱萍,他对主席说:‘张爱萍去七机部搞整顿,是我派去的。’主席接着就说:‘是你派去的,也是我派去的嘛!……对爱萍还是要帮嘛。’氓公说,从毛的态度看,估计问题不致太严重。你赶快和爱萍说说,让他宽宽心。”

  这是邓小平一生中最后一次陪同毛泽东会见外宾。由于毛、邓之间联系的管道已经被毛远新所阻断,邓小平只能抓住会见结束后的这个宝贵机会,他没有陈述自己的委屈,而是为部下开脱责任。邓小平真的令人敬重。

  再度倒台进入倒计时

  和右派们一样,左派们也绝不会听从毛泽东安排的。

  中央文件的精神是,批判右倾翻案要联系本单位的实际,于是就有了“批邓联张”,铁路系统则是“批邓联万(里)”,科学院是“批邓联胡(耀邦)”,教育部是“批邓联周(荣鑫)”。国防科委党委和七机部党组共同组成“联席会议”,号召科技战线上的广大职工打一场批判张爱萍的人民战争。

  被调离的造反派头头舒龙山又被请回来主持会议了。

  王洪文亲自到会讲话:“张爱萍的错误实际上是否定‘文化大革命’在国防科委、七机部的伟大胜利,否定整个‘文化大革命’。”

  江青更是信口雌黄,参加了政治局听取科委“批邓联张”汇报会议的马捷说,江青在会上调子最高,说:“张爱萍不是好人,是个通台湾的特务,要把他彻底打倒。”

  返回式卫星发射成功后,张春桥也出来说话了:“这只能说明,卫星上天是个幌子,红旗落地才是他们的真意。”

  “四人帮”全体上阵了,反作用力的能量远远超过父亲刚来230厂的时候。

  中国当时的政局,就像一架失控了的天平,或像一艘要沉的船,无论在哪边加一点轻微的力,都会造成更大的偏移振幅,毛泽东已经左右不了局面了。

  对方已开始读秒,他们说,张爱萍的再度倒台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尖兵”发射成功

  政治上的巨大压力,使父亲精神更加振作,他把心思都放在了这颗卫星上。

  他一直住在招待所,他根本无暇也没想去追回“文革”后被别人占据了的家。在招待所与前沿阵地联系不方便,他就干脆住在指挥室里。

  1975年11月26日,是个大晴天。一大早,父亲就和总设计师孙家栋等人来到指挥室。父亲再次询问发射基地一切是否准备停当,当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上报中央专委,下命令准时发射。

  一瞬之后,前方报告:发射成功,卫星进入预定轨道!顿时,指挥室里一片欢腾,但父亲说:真正圆满的成功,是卫星胜利归来的时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多么漫长而焦虑的等待!

  11月29日下午,渭南测控中心报告:“‘尖兵’返回大气层,进入角……高度……速度……”

  最紧张的时刻到来了。指挥室里,操作人员的手就按在炸药起爆按钮上。“尖兵”把它的着陆点选在贵州。越过国境,对这颗星来说,也就几分钟的路程。总设计师孙家栋说:“卫星按预定时间返回,落在贵州关岭铁索桥的树林里。奇妙的是,这里正是长征时期张爱萍大获全胜的地方。”

  太神奇了,大科学家也相信命运?

  “尖兵”发射成功后,11月30日,根据军委的要求,我们替父亲写了份检讨。这份检查陈锡联看了后特别高兴,说:爱萍同志的检讨很深刻嘛,我看可以过关了。因为没有签字,又给退回来了,但就是这个名字,父亲死活不肯签。陈锡联很无奈,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犟呢?检讨一下过了关不就算了嘛。

  父亲真的病了,连续紧张的工作,无休止的批判,毕竟是65岁的人了。在一次参加批斗会回来后,人就不行了。心肌梗死。幸得301医院的护士小孙发现得早,加上王士雯主任的果断抢救,才得以脱离危险。

  其实,父亲并不在意别人对他的批判,他经历得太多了。他说:“要我听就去听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有一个大科学家的发言,使他困惑和难受。这位科技界的泰斗说:“张爱萍是个什么人?我看是个魔鬼!他想拉我下水,就像魔鬼在向我招手!”

  父亲心脏病突发,301医院立即上报军委。

  7000人批斗会上,72字检讨掷地有声

  “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愈演愈烈。

  1976年1月18日经中央批准,由国防科委和七机部联合召开批判张爱萍的大会。国防科研和国防工业系统,包括230厂职工及社会各界共7000人参加。地址选在先农坛体育场,中央、国务院机关和解放军驻京大单位及新闻媒体都被邀请参加。

  父亲一早就起床了,他刮了胡子,对镜着装。在医院里住久了,会显得衰老疲惫。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影响到他形象的事,在今天是决不允许的。

  我们家人都没有陪去,原因很明显,目睹自己的亲人承受磨难和屈辱,谁也受不了。我们偎坐在妈妈身边,企盼着噩梦的结束。

  原以为怎么也要大半天吧,没想到伴随他参加批判大会的秘书邱景春同志突然来了,说首长讲完就回医院了,他是专来报信的:

  “首长一上台,还是他那个习惯,对着麦克风,把他那根手杖在地上使劲地顿了一下,全场一下子鸦雀无声。可能是首长好久不露面了吧,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他慢慢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全场一下子哄然大笑。是发言稿!”邱景春兴奋地用手比划着说。科技战线的人们对他太熟悉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讲话居然也念稿子了。

  “主持人就喊,严肃点!这是一场阶级斗争!”

  父亲根本没有用事先准备的那份讲稿,他不知什么时候为自己拟定了一份只有72个字的讲话。我记得在推敲检查稿时,他曾嘟囔过一句:“检什么讨?但话要讲!”

  72个字的全文如下:

  “去年3月我重新工作以来,到了一些单位,接触了一部分干部群众,讲了一些话,也作了一些决定。假如我犯了路线上的错误,将由我个人承担全部责任。与其他同志没有任何关系。”

  完了?邱说:“就这几句话,首长说完,又把手杖狠狠地在麦克风前顿了一下,扭头就走。”

  父亲说过:“既然他们要我面对这么多群众,怎么检讨,就不是我个人的事了。我决不低头!”他没有为解放军丢人,没有为老红军这个称号丢人,没有为1975年的整顿丢人。他也没有为共产党丢人,虽然,批判他是中共中央批准的。

  批判仍在持续不断。规模在六七千人左右的批判大会,继1月18日后又开了多次:2月5日,2月6日,2月11日,3月1日,3月2日,3月5日,3月24日,8月5日……父亲一律拒绝参加。他说:“你有本事就来绑架我吧!”

  他还劝国防科委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肖向荣不要去参加批斗会。肖说,不去,政治上被动,毕竟是毛主席领导的群众运动啊。肖向荣去参加了并据理力争,但越是这样,对他的批斗就越是没完没了。一天晚上,他伏案写交代检查,倒在写字台上。闻此噩耗,父亲泪如泉涌。

  多少年过去了,每次提到这事,父亲都是那句话:“是我找他出来工作的,他是代我受过而死。他比我更忠于这个党,他对党是真忠,真忠……”

  他被打倒,230厂停产,就像黑夜里的一座大坟

  卢晨征,曾任航天部质量司司长、七机部一院230厂厂长。当年是张爱萍极力推荐和安排他担任厂长的。他对张爱萍的回忆令人动容。

  我听说他们推荐了我,就开溜了,跑到胜利油田去了。那里就像是个青纱帐,下到钻井队,就是油田指挥部也别想再找到我。

  后来听说是张爱萍发火了,人到哪里去了?给我找!当时我并不知道,以为事情过去了,就偷偷回了趟家。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刚起床,就看见窗外停了辆军用吉普车,这下堵住我了。我没有法子,跟着他们到了京西宾馆,在外屋先见到宋彬成秘书长。宋说,你就是卢晨征啊,就给了我一个本子一支铅笔,说,拿着,张主任在里面等你,进去吧。

  是一间很大的办公室,墙上挂着地图,中间一个大条案,桌上好几部电话,像个作战指挥所。屋里光线很暗,靠里的墙边上站着个人,背对着我。我猜到是张爱萍。我远远地站着,好一会儿,他看都没看我,说,叫你来,怎么不来啊?声音很慢、很低沉。我说,张总长,你问我啊?他顿了一下拐杖,仍然背对着我说,难道这间屋子还有其他人吗?我壮起胆子对着他的背,讲了三条理由:我说自己身体不好,经常吐血。再者,虽说在机械行业呆了20多年,但对运载火箭可一点也不懂。这些理由我自己都觉得牵强,最后我还说了点实话。七机部派性斗争的厉害,派任何人去,都是没有办法工作的。

  我一边说,他一边还是看他的地图。听完我的话后,还背朝着我。他说,你讲了三条,我只说一条好不好?拿本子记下来:明天上午10点钟到230厂上班。记下了吗?我说,记好了。他见我不说话了,回过身来,说了声坐吧。他交代了四个问题,我还记得,是情况、任务、干部、当前首要解决的问题,共四个方面。记得他专门交代说,要特别和几个人搞好团结,他说,和则兴、散则败。

  我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后来批判我时要我交代和张的这次谈话,说用了两小时20分钟。当时共调了司局长一级的干部22人,张只谈了十几分钟,而和你却谈了这么久,要我交出笔记,我说没记录,他们说,有人看见你做了记录。但我就是没有交给他们。

  临走,张当着我的面交代宋,你明天9点50分到厂里去,检查卢厂长到了没有。宋送我出来说,明天在家里等着,我去车接你。

  我回到家,和老伴说,有麻烦了,你给我打个行李卷吧。因为明天就要上班了,就要和张爱萍一起去拼命了。晚上我找了七机部几个熟悉的同志,问了一些情况,大家都说糟糕透了。我的心情更沉重了。第二天我在办公室安了张床,人家告诉我,住在这里也没饭吃,厂里的食堂早垮了。我说,再说吧。

  搞这个平台难度是很大的,230厂只有一个姓邢的师傅能做,他是915的。916一个姓李的车工也能做,叫李凯丰。后来又调来一个叫郭崇伟的,是915的。他们之间也争,但都和张老总很亲近,听他的话。怪了!这些人谁要有病,张都知道,叫人把药送到他们家里,连谁头痛脑热都知道,特别是对916的人。

  我当厂长时,配给我一辆专车,后来有人告诉我,是张老总知道我身体不好,专门批的。我当时身体很不好,无法入睡。有天早上5点钟,有人敲我的门,给我送来4瓶胃得乐,说是张爱萍带给我的,市场上买不到,还带话说,让你先吃,再给你找。这个药真的是很对我的症状的,但他是怎么知道的?我百感交集。

  中国人说,士为知己者死,有个人关心你,他用你时可能不讲理,但他是真的关心你的。过去知道他给工人送药,现在叫人这么早给送来,估计是怕别人知道了。230厂派性斗争那么厉害,他一来,就能团结起那么多的人,是和他深入到最底层关心群众的工作作风分不开的。

  有个既无技术又无本事、专门捣乱的916铁杆,张老总亲自过问他的户口问题,还为此找过丰台区的领导,把他的老婆、孩子都办到北京来了。目的是一条,只要能把科研生产搞上去,就要团结。张被打倒后,这个人慷慨激昂地在大会上发言,张爱萍反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不惜亲自用小恩小惠瓦解工人阶级,我没有技术,他还亲自给我跑户口……这个人真无耻!

  后来批张,除少数916的几个铁杆,绝大多数人都不讲话,没有什么人响应他们搞的这一套。那时每天都要搞到夜里一两点钟,很紧张,也很疲劳,但还是向前冲,就像黄河大合唱里唱的:我们一天天接近了胜利。

  山雨欲来风满楼,空气慢慢就不对了。开始批判张爱萍了。他们叫我揭发,我说不知道,就说我装糊涂。后来,周总理去世了。我开始写交代材料,“文革”已经教会了我写这种东西。我写道:我听说张是反对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很吃惊,经过革命群众的教育,我才认识到。过去我认为张是全心全意地执行中央和军委的指示,对生产抓得很紧、很细,对生产进度了解得很具体,对干部群众搞五湖四海,对工人生活上关心体贴。经教育,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反革命。我把检讨贴出去后,他们急了,说是给张涂脂抹粉。我真想这张大字报有一天能让张爱萍看到。

  我是1979年离开230厂的。厂里停产了,没有人了,一切又恢复到张老总来之前的那个样子,就像黑夜里的一座大坟,寂静得让人害怕。

  毛泽东去世了。在追悼会上我见到了穆可民,他老了许多,但我还是忍不住地对他说:老穆啊,你可是张老总器重的人啊,把你从外地调进来,但你是怎么对待张老总的呢?你在揭发他时,是那么不实事求是。假如有一天你见到张老总,他说,老穆啊,你好呀!我想知道,你怎么回答啊?

  穆呆了半天,哇的一声就哭了。

  我们都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我说,也许我说得不对,也许我不该这样说,请你原谅。他流着泪,把头往墙上撞……

 

(1)
相关新闻
(图文)二炮大型导弹参加远程奔袭 多型号联(图文)央视泄密:中国东风导弹全部具有变轨
(图文)汉和:中国近程防空弹突飞猛进,战力(组图) 二炮组建应急分队 确保军列行军绝对
(图) TG赤裸裸的威慑阿三今日最猛:官泄证实此前谣传 巨浪21A潜导和
(组图) 央视太猛了 央视曝光二炮新装备大量(组图) 谁说没有东风-25!(泄密了)
今日核武二炮最猛组图:中国核武器毁伤效应今日最猛组图:406核潜艇竟是九叶桨
更多相关新闻请点击"核武二炮""军史钩沉"专题新闻报道
当前新闻共有0条评论 分享到:
评论前需要先 登录 或者 注册
全部评论
暂无评论
查看更多
实用资讯
24小时新闻排行榜
美国这是白忙活了三年?
这家中企GPU性能超越AMD
一张照片 释放特殊政治信号
去了杭州才发现阔腿裤不兴了 满大街是“杏
中共官员威胁将公开一份秘密录音…
48小时新闻排行榜
美国这是白忙活了三年?
这家中企GPU性能超越AMD
一张照片 释放特殊政治信号
去了杭州才发现阔腿裤不兴了 满大街是“杏
中共官员威胁将公开一份秘密录音…
出现这一幕 人民币首先遭殃 跌到8.3
中国与塞尔维亚签署历史性协议
她发现 学神学渣 主要看爹
它曾是中国北方NO.1 不输北欧,比法国浪漫
看到章泽天现在的面相 才明白她为什么能忍
热门专题
1中印冲突2天安门阅兵3中国航母
4神舟航天5南海仲裁6南海局势
7两会8中国陆军9中国海军
10中国空军11军事文学12核武二炮
13中国军工14军史钩沉15惩越战场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关于我们 | 网站导航 | 隐私保护
Jobs. Contact us. Privacy Policy. Copyright (C) 1998-2024. CyberMedia Network.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