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俄罗斯军队虽弥漫着厌战情绪，但不少士兵仍渴望征服更多乌克兰地区。众多俄军士兵表示，他们将无条件的停火视作一种失败，这无疑暗示着克里姆林宫在接受停火时，或将面临国内民族主义势力的强烈不满。

在乌克兰战争的外交博弈中，不少乌克兰人及其欧洲盟友指责川普向克里姆林宫做出过多让步，认为这难以保障快速达成和平协议。

然而，现实情况与俄罗斯的掩体和军事医院内的氛围大相径庭。对于众多俄罗斯士兵及其民族主义支持者而言，华盛顿提出的和平建议实在微不足道。

在采访中，11名正在或曾在乌克兰战场上奋战的俄罗斯士兵，对外交努力表达了深深的质疑。这些外交努力虽促成了三年来的首次直接和平谈判，但谈判过程简短且成效甚微。士兵们在电话中透露，他们拒绝了乌克兰提出的无条件停火提议，并强调俄罗斯军队至少应继续战斗，直至征服克里姆林宫宣称拥有主权、但目前仅部分控制的乌克兰南部和东部全部四个地区。

“我们都疲惫不堪，渴望回家。但我们更想拿下所有地区，以免日后还要为它们而战。”在顿涅茨克东部地区作战的俄罗斯应征士兵谢尔盖说道，他指的是那些被吞并的领土。“否则，那些逝去的生命岂不是白白牺牲了？”

这些采访为我们了解俄罗斯军队的士气状况提供了一个难得的窗口，也凸显了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在以不符合其最大目标的条件结束战争时，将面临的国内严峻挑战。士兵们的要求还表明，普京在战争初期匆忙吞并乌克兰四个地区的举动，可能限制了他目前的谈判选择，因为相当一部分人会认为任何妥协都是失败。

《纽约时报》通过社交媒体和个人文件核实了这些士兵的身份，但为保护他们免受报复，隐去了他们的姓氏。

这些士兵曾在不同部队、不同地区作战，他们对本国官员和平民怀有深深的怨恨，指责这些人从战争中获利，却对前线的艰难困苦视而不见。他们的言论也暗示，无论达成何种和平协议，俄罗斯在让军人重新融入平民生活、以及将战时经济转型为和平时期经济方面，都将面临重重困难。

“你可曾想过，一个拥有百万受过训练、杀人如麻且不惧流血的士兵的国家意味着什么？”曾在乌克兰为俄罗斯准军事部队战斗至10月的德米特里说道。“如果这百万愤怒的杀手将我们的统治者视为敌人，那将是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

一些受访士兵试图调和个人对和平的渴望与对战争的疲惫，以及通过俄罗斯的胜利来理解个人牺牲的意义。尽管双方都严密保密伤亡数字，但独立研究人员估计，已有超过100万俄罗斯和乌克兰士兵死亡或受重伤。

“我身处这场混乱之中，说实话，我已经厌倦了。”一名同样名叫德米特里的被征召俄罗斯士兵说道，他仍穿着军装。“我不想再继续这场无休止的战争了。”

他和谢尔盖都是2022年底被普京匆忙召集的30万俄罗斯男子之一，目的是阻止当年乌克兰的突然反攻。这些被征召的士兵帮助俄罗斯军队稳定了前线，并重新夺回了主动权。

然而，那些幸存下来的人却被无限期地留在了前线。俄罗斯军队还无限期延长了志愿者签署的所有服务合同，以扩充兵力。

这意味着，和平协议和最终复员，成为了绝大多数俄罗斯前线士兵唯一现实的机会，能让他们尽快活着且完好无损地回家。

在采访中，士兵们抱怨没有休假、上级腐败以及同胞的冷漠。一些士兵指责本国军事指挥部和商人反对和平协议，因为他们从战时公共支出的繁荣中获利颇丰。

“最近有人给我发了一段视频：女孩、男孩们在跳舞，在酒吧里闲逛，聚会到天明。与此同时，战争正在进行。”顿涅茨克的俄罗斯志愿士兵安德烈说道。“每个人都把我们遗忘了。我们早已不再是任何人的英雄了。”

这种不满情绪使得控制争议领土成为了许多俄罗斯军人及其支持者不容妥协的战争目标。长期以来，分析人士一直认为这是俄罗斯和乌克兰更深层次分歧中的谈判筹码。

“我们已经展示了我们的实力。全世界都在与我们为敌，但他们并没有占到便宜。”在乌克兰战斗至2023年12月的俄罗斯合同兵叶夫根尼说道。“我不想看到任何让步，因为我已经为每一寸土地付出了代价。”

军事进攻乌克兰后不久，克里姆林宫就在乌克兰大部分战斗发生的四个地区举行了所谓公投，声称当地民众对加入俄罗斯表示压倒性支持，并在不久后吞并了这些地区。然而，经过三年的战斗，俄罗斯军队几乎完全控制了其中一个地区——卢甘斯克。在其他三个地区——顿涅茨克、赫尔松和扎波罗热，俄罗斯控制着 65% 到 75% 的领土。

在战争的大部分时间里，乌克兰政府坚决拒绝将土地割让给俄罗斯，要求恢复至国际公认的边界，并坚持在同意停战前获得安全保障。然而，近几个月来，乌克兰总统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的立场有所软化，接受了没有安全保障的停火提议，暗示他至少会接受暂时失去已被俄罗斯占领的领土。

但乌克兰和西方的许多人认为，这一旨在有效冻结当前前线冲突的提议，是对克里姆林宫的重大让步，将使数百万乌克兰公民生活在占领之下。他们担心，这将使俄罗斯的侵略行为合法化并得到回报。

对士兵的采访和俄罗斯的民意调查显示，这样的休战也无法让俄罗斯社会的很大一部分人满意。多年的战争宣传和稳步（尽管缓慢）的战场胜利，让许多俄罗斯人相信，他们的国家正在与西方进行一场生死存亡的冲突，除非乌克兰投降，否则这场冲突不会结束。

“如果现在不停火，我们就得坚持到底。”在乌克兰作战的俄罗斯士兵尼古拉说道。“因为如果我们不这样做，迟早在5年或10年内，战争会再次爆发。”

基辅及其支持者也表达了同样的担忧，他们声称，没有西方对乌克兰的安全保障的和平协议，将导致俄罗斯在未来再次发动战争。

从一开始，普京就表示，他的目标是使乌克兰“非军事化和去纳粹化”，这意味着推翻基辅的民选政府；阻止乌克兰加入北约联盟；以及保护乌克兰的俄语使用者，克里姆林宫错误地称他们面临种族灭绝。

独立民意调查公司 Chronicles 于4月中旬在俄罗斯进行的一项调查发现，近一半的受访者表示，他们不会支持达不到最初目标的和平协议。这样的民意调查显示，普京要向俄罗斯社会展示乌克兰的现状是一场胜利，将面临巨大的困难。

在俄罗斯，很少有人指望掌握绝对权力的普京会为任何和平协议付出立竿见影的政治代价。他对该国媒体的控制将使他能够将任何结果描述为成功，至少在一开始是这样。但一场没有说服力的胜利最终可能会演变成那种不满情绪，这种不满情绪曾助长了2023年瓦格纳准军事部队的哗变。

克里姆林宫官员很可能会记得苏联在1989年一场没有结果的战争后从阿富汗撤军，这场战争激怒了许多退伍军人，并导致了许多国家的崩溃。俄罗斯在分离的车臣地区取得了平淡无奇的军事胜利，引发了公众的不满，这帮助普京在1999年上台。

“我当然希望停火，因为即使是糟糕的和平也比一场好的战争好。”前准军事士兵德米特里说道。“但我们也已经付出了巨大的努力，现在不能停下来。”

“否则，这一切都是徒劳吗？弗拉基米尔·普京玩了一个小游戏，却让100万人失去了生命，一切都还好吗？”“我认为，这不会是一个好的政府。”他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