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会感到不适，或许觉得：怎么会这样说话？但是，下面的话的确是俄罗斯总统普京说的：乌克兰如果要同莫斯科对话，它就必须满足“众所周知并被反复提出的要求”，同时尊重新的“领土现实”。

这是普京5日在同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通电话时所作的表示。从俄罗斯卫星通讯社、法新社、半岛电视台等多家媒体的报道看，当天普京没有喝高，神智清醒，面对土耳其同行，说的都是有板有眼的官方语言。

什么叫新的“领土现实”？乌克兰现在正遭受侵略，俄军占据着大片乌克兰领土，其中有四个地区已经举行了所谓“公投”，顿巴斯的“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以及扎波罗热、赫尔松两州，已经在投票和庆祝过后成为俄罗斯联邦的“新领土”，莫斯科照单笑纳，普京和被俄方认可的四地领导人握手的照片也早就贴到了网上。

这就是普京所说的“领土现实”。现在，俄罗斯要求乌克兰“尊重”这一现实，说，只有这样，莫斯科才会同基辅举行谈判。半岛电视台网站怕群众不明白，直接在报道题目中写明：普京称乌克兰必须接受失去的领土才能进行对话。

这里有一个“不解”和一个“可以理解”：不解的是，不要说外交上，就是普通人之间打交道，话真的可以这样讲吗？

领土和老婆不能完全划等号，但大致也差不多，都是“不许动！”。如果现在不是二十一世纪，而是回到北宋年间，西门庆对武大郎能不能作类似的外交表示？“大郎，你必须尊重我对潘金莲的占有，我才能跟你掰扯。”可以吗？先不说乌克兰，不说一个有人有枪炮有外来武器、资金援助的总统，就是鲁西南一个卖炊饼的，面对这样的谈判条件，他能咽下这口气吗？

同时，这也可以理解，因为说这话的不是别人，而是俄罗斯总统，是被广大中国网民广泛认为是“硬汉”的普京所说。什么是“硬汉”？就是吐口唾沫就是钉，说一不二，不管你们怎么看，如何想，反正我就这样了，平时是跟你们客气，真到急了的时候，所有说出的话都等于最后通牒。总之，要改你们改，别想让我修正，你要是能“尊重”，我就和你谈，不然咱就战场上见，开春正好开打，而且打就打大的。

这话太有道理，差半步就到“公道自在人心”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对有些人来说，凡事只有两种选择：要么他被别人打服，要么他打服别人。现在，俄罗斯的态度就是，俄军已经在乌克兰东部，地方行政领导都任命了，对乌克兰来说，要么承认现实，要么就继续接受俄军的打击。

然而，正如中国外交部发言人两年前说“中国不是吓大的”一样，乌克兰人也同样不是吓大的。战争爆发前，很多中国网民以为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会被俄军的气势吓尿，最好的结果就是像被塔利班推翻的阿富汗前总统加尼那样仓皇跑路。然而，现实刚好相反，泽连斯基不仅没跑，而且成功地在基辅当上钉子户，领导乌克兰军队，从匆忙迎战到稳扎稳打进而在东部接连收复失地，现在经过十个多月的战斗，已经和俄军形成对峙局面。泽连斯基多次强调，乌军将收复所有被俄罗斯占领的国土。领导人和军队的信心也在激励普通民众，根据 Rating Group 在去年 11 月底进行的一项调查，大约 97% 的乌克兰人确信他们会最终赢得这场战争。

以普京总统在同埃尔多安通电话中的明示为例，如果泽连斯基认怂了，乌克兰人服输了，认为，面对一头来自北方的巨熊，进行任何抵抗都是无谓的，还不如从了，俄罗斯要什么就给什么，不让加入北约就从此彻底断了念想，就算自己从来没有纳粹行径，也承认一时糊涂当了希特勒的走卒，为了表示悔过自废武功，同意彻底去军事化，从此成为俄罗斯旁边一个除了种粮什么能力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也没有的国家，这总可以了吧？

当然可以，但也只可以了一半，莫斯科的要求满足了，但乌克兰的任务尚未完成。你不是要谈判吗？现在可以谈了，请问，你想谈什么？

这时，难题就在乌克兰这边了：当答应了普京的要求，当去了“军事化”和“纳粹化”，承认了新的“领土现实”，乌克兰人会发现，他们已经谈无可谈，答应了俄罗斯的全部要求后，如果他们再纠缠于谈判，哪怕在谈判桌前再多呆一会儿，他们都会无地自容，因为只有傻子才会在承认了新的“领土现实”后还去谈判。道理明摆着，既然这样了，还剩下什么可以谈的？

其实，普京足够精明，当提出自己的谈判条件时，也就是告诉乌克兰：承认现实，咱就停战，不然就只有继续打一个结果。

可是，乌克兰会咽下这颗苦果吗？当然不会，这还并不是因为乌军已经抵抗了近一年，更因为乌克兰人得到了鼓舞，从自己政治领导人身上，从联合国大会的投票中，特别是从欧盟和北约坚定的支持中得到了信心。更有效的武器在到来，乌克兰人不会接受普京开出的条件。

自战争爆发以来，土耳其表现积极，总统埃尔多安和普京几次通话，土方也曾居间促成了并不成功的俄乌接触。土耳其之所以这样做有其道理，虽然身为北约成员，但土耳其因宗教和文化传统等因素与很多北约盟国有矛盾，包括在接纳瑞典和芬兰入盟等问题上有距离，但安卡拉与莫斯科关系较密切，土方有这样的考虑：如果这能有所收获，那对于提高土耳其在北约的地位将会有所帮助。

然而，现在看情况并不乐观。土耳其做出了努力，但却觉得无法取得突破。就在埃尔多安和普京通话后，土耳其总统府发言人卡林即发出警告，俄乌战争将成为一场长期而深刻的危机，在未来几个月将愈演愈烈，这意味着更多的死亡和战争破坏。

土耳其人明白，我们不是土耳其人，但是也看得很清楚：这样的谈判条件，乌克兰人肯定会坚决拒绝。反过来，乌克兰要求俄军全部撤出被占领土，普京也同样不会答应，因为在莫斯科看来，那四个已经归为俄联邦“新领土”的地方，就是四块到嘴的肥肉。把这样的肉吐出去，这不符合俄罗斯的一贯做法。因此，无论俄罗斯还是乌克兰，对方提出的关键要求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二者又略有区别，乌克兰只要求恢复原状，而俄罗斯对这个“原状”不感兴趣，因为它若得利，就必须让基辅接受现实，而乌克兰不想也不可能接受这个现实，同时，美国、北约和欧盟眼下传递给乌克兰的信息非常明确：我们全力支持你，你有资本对莫斯科说“不”。

如此一来，普京在电话中对埃尔多安所讲的谈判条件，其实只是一句多余的话，他不必说，因为说了也没人会听。

至于俄罗斯宣布为东正教圣诞节而单方面停火，也同样无人当真。负责俄罗斯和乌克兰事务的美国国防部副助理国防部长库珀说，“这就是那个曾说不会入侵乌克兰的人”。

近一个星期，在美国公布了最新的高达37.5亿美元的一揽子援乌军事计划后，法国和德国也承诺提供坦克和装甲运兵车，最终满足了基辅向北约提出的最紧迫的要求之一，即，在机械化作战中击败俄罗斯坦克。

战争依然会很残酷，但乌克兰人正从悄然而深刻的变化中看到希望——这个希望，将使普京的谈判条件沿着时间轴苍白无力地滑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