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芒格(Charlie Munger)在加州蒙特西托拥有一栋可饱览壮丽海景的房子。这位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Berkshire Hathaway)的副董事长亲自设计了整个封闭社区，当地人称之为“芒杰维尔”(Mungerville)。他曾告诉一位朋友，他希望在那里度过最后的岁月。

　　但芒格最终还是选择继续住在洛杉矶的老宅里，那里甚至没有空调。三年前一次热浪来袭时，朋友们给他带去电风扇和冰袋，为他的书房降温。

　　芒格并不在乎。这处住所离他喜欢的人和他感兴趣的项目很近。芒格没有选择在海边过平静的生活，而是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追逐大胆的投资，建立意想不到的友谊，并迎接新的挑战。

　　两年前，在距离百岁生日仅几周时，芒格与世长辞。这位亿万富翁投资者是美国最受爱戴的商界人士之一，以其机智和智慧而闻名，也因他在帮助沃伦·巴菲特(Warren Buffett)将伯克希尔哈撒韦打造成一家万亿美元市值公司中所扮演的角色而备受赞誉。

　　芒格生命中出人意料的最后一章却鲜为人知。在去世前的一年里，芒格通过押注一个他回避60年之久的冷门行业，赚取了超过5,000万美元。他加大房地产领域的活动，与一位年轻的邻居合作，进行了一些大手笔的长期押注，这对于一位九旬老人来说非同寻常。他直面健康挑战、思考未来。

　　“甚至在去世前一两周，他还在问‘摩尔定律在AI时代还适用吗？’这类问题，”芒格的朋友杰米·蒙哥马利(Jamie Montgomery)回忆道，他指的是AI是否会像算力那样实现指数级增长。

　　朋友和家人说，芒格生命最后阶段的丰富经历为投资者提供了借鉴，也为如何优雅、从容、有目标地老去提供了蓝图。

　　“直到他去世的那一天，他的头脑都还在运转，”芒格的继子哈尔·博斯维克(Hal Borthwick)说。“他从未停止学习。”

　　芒格毕业于哈佛法学院(Harvard Law School)，在洛杉矶与他人联合创办了Munger, Tolles & Olson律师事务所，他于1962年退出律师行业，专注于投资。后来，芒格关闭了大部分投资合伙公司，于1978年加入伯克希尔哈撒韦，担任副董事长。

　　芒格成为巴菲特的顾问和参谋，推动巴菲特突破“捡便宜货”的投资框架，转而收购优质公司。

　　“查理和我在商业决策上是可以互换的，”巴菲特在1982年说。

　　巴菲特对本文不予置评。

2019年，沃伦·巴菲特（图左）和查理·芒格在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的年度股东大会上。图片来源：Johannes Eisele/AFP via Getty Images

　　在生命的最后十年，芒格较少参与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的事务，尽管他在2023年持有的该公司股份价值22亿美元。他每一两周会和巴菲特通一次话。巴菲特住在内布拉斯加州奥马哈，芒格住在洛杉矶，而且两人都有听力问题，这使得沟通更加困难。

　　“他们会对彼此大喊大叫，”芒格的孙媳、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经常拜访芒格家的惠特尼·杰克逊(Whitney Jackson)说。“谈话内容可能本应是保密的，但方圆一英里内的人都能听得到。”

　　芒格把注意力转向了其他事业。他是零售巨头开市客(Costco)的董事会成员，也是其超级粉丝，去世时所持股份价值约1亿美元。他投资了对冲基金经理李录的喜马拉雅资本(Himalaya Capital)，以及波士顿和墨尔本的一些较小型投资公司。

　　芒格也自己做投资。他会坐在书房的躺椅上，从旁边的书桌上拿起绿色的Value Line活页夹，仔细研究上市公司的数据。

　　朋友们说，他几十年来几乎从不看煤炭股，但在2023年，这些公司吸引了他的注意。煤炭使用量长期处于下降趋势，投资者认为该行业前景黯淡。但许多生产商仍然盈利，其股票交易价格处于低位。芒格对朋友和其他人说，随着全球能源需求增长，煤炭仍将是必需品。

　　“他读到一篇文章说煤炭行业完蛋了，”博斯维克回忆道。“他说，‘胡说八道。’”

　　2023年5月，芒格买入了煤矿公司Consol Energy的股票。同年晚些时候，他买入了炼钢用煤生产企业Alpha Metallurgical Resources的股票。到芒格去世时，Consol已经升值一倍。Alpha的股价也大幅上涨。朋友们说，这两笔投资加起来，他获得了超过5,000万美元的账面收益。

　　“他下了很大的赌注，结果非常好，”博斯维克说。

2023年9月，查理·芒格在他的书房里，身边放着他的Value Line活页夹。图片来源：Gregory Zuckerman/WSJ

　　此后，Consol与另一家生产商合并，股价有所下跌。Alpha的股价也下跌了。芒格的朋友、投资者莫尼什·帕伯莱(Mohnish Pabrai)说，如果芒格今天还持有这些煤炭投资，它们仍将是盈利的。

　　帕伯莱说他自己从这些投资中吸取了教训：“你不需要放慢脚步，只管继续前进。”

　　芒格在晚年还下了另一个不同寻常的赌注。事情要从2005年说起，当时81岁的芒格住在洛杉矶汉考克公园(Hancock Park)社区的老房子里，17岁的邻居阿维·迈耶(Avi Mayer)敲响了他的家门。迈耶带来一本包含《摩西五经》(Five Books of Moses)的希伯来文书册送给芒格。

　　“我读过关于他的文章，以为他是犹太人，”迈耶说。迈耶的祖父不久前去世，让他感到生活中少了点什么。（芒格不是犹太人。）

　　迈耶在学校遇到了困难。他患有多动症(ADHD)，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沮丧。

　　“我没有安全感，”他说。“我的朋友们都去上大学了，而我没有。”

　　迈耶开始花时间和芒格待在一起。

　　“他倾听我的问题，并谈论人生原则和个人价值观，”迈耶说。

　　芒格告诉其他人，他很欣赏迈耶的智慧和抱负。当迈耶考虑放弃上大学时，芒格支持他，并说迈耶可以去上“芒格大学”(Munger University)。于是，迈耶就这样做了。

　　“我观察他如何做事，从他那里学习，他偶尔也会给我一些书，”迈耶说。他们变得亲近起来，芒格还安排了符合犹太教规的食物送到家里，这样他们就可以一起用餐。

　　当迈耶与他儿时的朋友鲁文·格雷顿(Reuven Gradon)合作投资房地产时，芒格研究了他们早期的举动。几年后，他主动提出为这些年轻人和他们的公司Afton Properties提供资金支持。“我让你们毕业了，”芒格说。从2017年左右开始，这三人在南加州购买了近10,000套“花园式”公寓，成为该州此类低层公寓的最大业主之一。

　　在离世前的几年里，芒格几乎参与了他们业务的方方面面，包括挑选社区、评估建筑，甚至挑选油漆的颜色。现年37岁的迈耶说，芒格对景观细节特别感兴趣，坚持要建低密度的建筑群，并决定该公司应该花费数十万美元种植新树。

查理·芒格与他的房地产投资合伙人鲁文·格雷顿（图左）和阿维·迈耶在芒格位于洛杉矶的家中。图片来源：Oscar Gomez

　　芒格鼓励迈耶和格雷顿申请长期贷款，即便当时其他房地产投资者青睐可以迅速再融资的短期债务，但芒格认为，锁定有利的利率并持有资产多年才是盈利之道。

　　这些举措取得了成功：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Afton持有的资产目前价值约30亿美元。芒格直到生命的最后时日都在参与该公司事务，帮助谈判收购加州圣玛利亚的一栋建筑，这笔交易在他去世几天后完成。这栋建筑就位于一家新开的开市客(Costco)大型购物中心对面，这让芒格觉得格外特别。

　　芒格没有向太多人透露，但在生命的最后十年，他开始面临健康问题。早在1978年，一位外科医生在给芒格做白内障手术时失误，导致他左眼失明。芒格学会了适应，在房子周围安装了明亮的灯。然而，大约在2014年，芒格的右眼视神经出现问题。据经常去看望他的李录说，芒格有失明的可能，但他泰然接受了这一挫折。芒格决定调整自己的生活，请别人为他朗读，并考虑采取其他措施。

　　“我得学盲文了，”他告诉一位朋友。他在那次失败的白内障手术后学过盲文，但始终未能掌握。他曾准备再试一次。

　　事实证明这并无必要。他的右眼慢慢好转，但行动开始受限。大约在2016年，他没办法再打高尔夫球——这是他长久以来的爱好，并开始依赖手杖。与他人玩桥牌也变得困难。芒格的妻子于2010年去世，他害怕孤独和被人忽视。

　　他选择花更多时间和朋友在一起，让自己精神振奋。每周二，他都会和大约六个商业伙伴及其他朋友共进早餐，通常是在洛杉矶乡村俱乐部(Los Angeles Country Club)。这群人通常在早上7:30到达，早餐会可能会持续数小时。他们讨论投资，互相调侃，分享笑话。这些常客包括投资者约翰·霍金斯(John Hawkins)和约翰·康林(John Conlin)、优步(Uber)董事长罗恩·舒格(Ron Sugar)，以及后来的动视(Activision)前首席执行官鲍比·科蒂克(Bobby Kotick)。安进公司(Amgen)的首席执行官罗伯特·布拉德韦(Robert Bradway)偶尔也会来。芒格坐在餐桌的主位，讲述故事，分享人生哲理。

　　“他总是说，‘剔除伯克希尔的前五大投资，它的回报率就相当平庸了’，”蒙哥马利说，这给在座的人上了一课：成功可能只源于少数几个制胜之举。

　　年轻时，芒格可能脾气暴躁、言辞尖刻；而晚年时，他变得平易近人，深思熟虑。

　　“到了我这个年纪，你要么结交新朋友，要么就一个朋友也没有，”他告诉这群人。

　　不过，芒格仍保留了一丝锋芒。有一次，一位福特(Ford)高管加入了这个早餐俱乐部，芒格概述了这家车企过去25年按产品线划分的盈利情况，让在场的人大吃一惊。然后，芒格对这位高管抛出了一个犀利问题。

　　“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还要费劲造轿车，”他说，并指出福特的大部分利润来自卡车。

　　这些聚会似乎让芒格精神焕发，最后一次聚会的时间是他去世前10天。

　　“我们都从查理身上学到了东西，查理也喜欢他从我们身上学到东西，”另一位常客、当地商人保罗·梅杰(Paul Major)说。

　　美食成了芒格一项特别的爱好。每周五，朋友们都会开车到芒格家参加百乐餐聚会，带着涂了黄油的松软白面包做的鸡肉三明治，有时还会去掉面包皮。他们会带水果或沙拉，还有樱桃派和香草冰淇淋。

　　蒙哥马利说：“偶尔我们还会吃一些时思糖果(See’s Candy)作为特别点心。”

　　多年来，芒格的家人一直试图让他保持健康的饮食习惯。他并不配合。他的孙媳杰克逊说：“他喝水就像在喝毒药一样。”

　　到最后，家人们动摇了，开始给他叫外卖。

　　杰克逊说：“他最后一次吃的外卖是韩式炸鸡：一整只鸡、泡菜炒饭和华夫饼薯条。”

　　芒格和杰克逊列了一份他最喜欢的食物清单，由杰克逊变着法子做给他吃。例如，他对在军队服役期间吃午餐肉有美好的回忆，于是她做了一道午餐肉炒饭。

　　“他不停地说，这和他记忆中的不一样，味道变了，”杰克逊回忆道。”我说‘爷爷，是你的味蕾变了’。”

　　杰克逊找到了纽约广场酒店(Plaza Hotel)的前主厨，询问他的咸牛肉末食谱，食材中还有龙虾。不过，芒格爱吃的大部分食物都更容易获得。

　　“他喜欢开市客的热狗，”她说。“在医院里，他最后的餐食中有一份是In-N-Out汉堡和一杯健怡可乐。”

　　当时，芒格即将迎来2024年1月1日的100岁生日派对。包括开市客联合创始人吉姆·西格尔(Jim Sinegal)在内的朋友和长期商业伙伴都计划飞往洛杉矶为他庆生。

　　不过，芒格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他感觉到大限将至。当一位朋友问他感觉如何时，他回答说：“我身上出了不少问题。”

　　当谈到自己的遗产时，芒格说，他对自己的成就感到满意，并看好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的未来。

　　“一旦建立起来，你们就不再需要沃伦和查理了，”他告诉一位朋友。“我们拥有的是一个审视投资的框架。”

　　临终时，芒格依靠幽默来打起精神。为缓和气氛，他告诉家人，健怡可乐是他长寿的秘诀。

　　他还向一位来访者透露了一个愿望。

　　“哦，要是能再回到86岁就好了，”他说。

　　两年前的感恩节深夜，也就是芒格去世前几天，他被送进了蒙特西托的一家医院。他让家人们离开房间，这样他就可以最后一次给巴菲特打电话。

　　两人做了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