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读停停，我用了差不多近一月时间，才将师永刚40万字的新著《无国界病人》读完。这是一本关于生命的心血大书，掩卷良久，其带给我的情感冲击仍难平复。几经纠结，我决定写几行粗浅的读后文字。

　　之所以纠结，原因有二：一是《无国界病人》这本书，自02年8月出版以来备受读者追捧，至今已再版四次仍供不应求，作者入选第九届当当影响力作家。网上检索，为其写书评读后的名家大腕实在太多。而以我笨拙的笔力，实难写出什么深度解读文章。二是面对作者所经历的人生大劫难，我觉得这个话题过于沉重。在休斯敦“中国癌症病人村”，作者送走一位治疗肺癌多年终归离世的病友后，删去了病友微信群和所有逝者的名字，就“像删掉一段段记忆”。是的，雨过天晴，再去回味那些阴霾笼罩的日子，无疑是痛苦的。

　　（一）

　　《无国界病人》这本书，我是去年9月从作家张林《五色之翼》公众号《凡墙皆是门——师永刚的人生突围之路》一文中获悉的，同时也了解到作者师永刚的近况。震撼之余，内心有些凝重。我和师永刚是战友，曾在同一个作战部队和军区机关共事多年。自他离开部队后相互联系不多，偶尔的几次电话和短信中，他并未透露与自己生命相关的这段经历。人到中年，各自忙碌，都是一路奔跑。没想到，师永刚却用了十年时间，奋力苦度人生的这场大劫难。

　　告别军旅，步入激流，师永刚依然保持着军人本色，每天坚持游泳，挤时间锻炼身体。然而，作为《凤凰周刊》主编，策划、写作、校对，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工作，每周都有三到四天时间在加班，有时甚至会工作到凌晨四点，熬夜成了生活常态。这样的生活，大凡从事文字工作的人都不陌生，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就像上了高速公路，根本停不下来。”长期超负荷的工作，疲惫、乏力以及严重失眠和颈椎不适，不时困扰着他。看似强健的身体，其实已经亮起了红灯,只是并没有引起他足够的重视。

　　师永刚近照

　　“苦难的来临总是静默的、迅疾的、锋利的、倾覆的。”2012年，师永刚在一次体检中确诊患肾上腺皮质癌。这是一种百万人中只有一两个人罹患的罕见病，医生断定活不过两年。

　　厄运突如其来，击垮了奔跑中的师永刚。确诊癌症后，困惑、甚至绝望，一度纠缠着他。北京协和医院很快为他做了手术，切除的癌瘤达13-16厘米，重约1.6斤。手术不久，癌细胞转移到肝、肺等器官，医院确认已到晚期。

　　面对命运布下的黑色陷阱，面对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压力，师永刚说，“我的脑子里只环绕着三个字：活下去。”“活着”，便是最大的幸福。

　　治疗肾上腺皮质癌，当时只有一种有效药物：米托坦，但国内没有批准进口。

　　“我只是一个绝望的病人，一个只能最后一搏的病人。”师永刚慢慢冷静下来，他查阅了大量文献，请教了多位业内专家，咨询了医疗中介和在纽约的朋友，最终选择了世界上最顶级的美国休斯敦MD安德森癌症中心。那里几乎拥有全美所有的新药临床试验，可以用到最新的药品，这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师永刚和妻子商量，卖掉了深圳的一套房子，将一岁的女儿留在国内，一起踏上了赴美抗癌之路。

　　（二）

　　在美国休斯敦MD安德森肿瘤中心治疗期间，师永刚住在一个名为8181的社区里。这里住着很多来看病的中国人，师永刚将其称之为“中国癌症病人村”。他们中有各行各业的人，除了精英人士、企业高管，也有许多家境普通的工薪阶层。师永刚和他们成了病友。比如，爱看书的东北病人老王，会说英文的上市公司高管王总，为新病友亲手包馄饨的上海谈姐，还有来自常州的村支书老顾，以及来自嘉兴的老朱，等等。他们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坐在村里泳池边的橡树下喝茶聊天，交流各自的治疗进展，交换各种有用的信息。他们，最后都成为书中震撼读者心灵的人物故事。

　　美国休斯敦MD安德森癌症中心

　　师永刚说，病友老王曾给他发过张伯苓的一句话：“人可以有霉运，但不可有霉相。越是倒霉，越要面净发理，衣整鞋洁，让人一看就有清新、明爽、舒服的感觉，霉运很快就可以好转。”这句话，像是伸给他的一根绳索，拉着他找到爬出这口深井的方法。他最终选择走出绝望和崩溃，走出那些身心备受煎熬的痛苦往事，不再哀叹命运的不公，让自己变得阳光、坚强起来。

　　长达3000多天的时间里，师永刚历经2次手术、5次复发转移、4次急诊，6个周期放疗，3次参与临床试验盲试新药。赴美10年，他经历了种种磨难。欣喜的是，或许是他的坚韧感动了上苍，最终给了他重生的机会。师永刚最终战胜了病魔，目前已实现临床治愈。

　　Image《无国界病人》不仅叙述了作者十年抗癌的故事，也是一本关于无国界癌症治疗的指南。在叙述方式上，师永刚尽量淡化文学化的内心世界描写，而是理性地讲述一个个生离死别的非虚构故事。他说，“读者最好觉得我在写别人，讲述痛苦没有意义，我希望大家真的有收获。”

　　师永刚希望用自己的经历，帮助到更多的人。

　　（三）

　　师永刚曾在军营摔打过15年，他思想敏锐，敢打敢拼，不会轻易向命运低头，具有军人的铁血气质，是一位“所向无敌的军士”。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踌躇满志的文学青年师永刚，告别山西大槐树下的父老乡亲，怀揣梦想参军来到英雄邱少云生前所在部队。

　　彼时，我从军区机关到该部队基层任职。有段时间，我临时负责全师的新闻宣传工作，师永刚是某炮兵团战士报道员。有一次，他写了一篇问题稿投给了军区报社。有位团领导认为给团队抹了黑，责令他追回稿件，否则就处理他。无奈之中，新兵师永刚急忙从河西堡坐班车赶到师部，请我出面联系报社撤回这篇稿件。当然，这个稿子最终“石沉大海”。时过经年，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的情景。

　　师永刚入伍前发表过不少诗歌散文作品，团里发现他的这一特长后，便让他到政治处报道组搞报道。后来，爱才的师政治部领导又将他调到宣传科。不久，我回到军区报社当编辑，选用了不少他采写的新闻稿。我们还合作写过一位爱兵连长和一位志愿兵学雷锋标兵的事迹通讯，以及著名作家魏巍关于战争与文学的专题访谈。这段经历，我在拙文《满城流年》《英雄回家》中略有记述。

　　那时，报社收到的来稿以手写为主，打印稿极少。编辑大都比较在意文字书写，尤其从众多来稿里优中选优，第一眼看准的肯定是书写工整的稿件。而师永刚让人眼花缭乱的“狗爬字”（作家张林语），的确需要一份耐心去看。但他的稿子多是散文化的叙事方式，写法独特，尤其是反映基层战士生活的小通讯稿，个性鲜明，文字生动，“狗爬字”并没有影响稿子见报。那几年，他是我的重点作者。

　　“写新闻是为了活下去，写诗是为了拯救自己。”师永刚的入伍动机很明确，就是跳出农门。写新闻，是他改变自己命运的“敲门砖”。常言说，机遇垂青“有准备的人”。九十年代初，军区决定在西安陆军学院招收新闻骨干班，在军区宣传处负责新闻骨干提干选拔的张林发现并推举了师永刚。两年后，他回到部队当上了新闻干事，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转身。他除继续给军队报纸写新闻稿，还写了金昌突遇沙尘暴侵袭的事件新闻《金昌不见了》，发表在《中国青年报》头条。这篇“横空出世”的副产品，成了他的新闻名作。

　　这期间，师永刚创作了大量散文作品，出版了第一部诗集《仰望灵魂》。他的诗歌，把对战争、生存、人生、爱情等等的情感颗粒，把军人这个特殊职业以及它特有的内涵结合起来，用独特的思维方式进行表达和开掘。“温热如春的血液让一朵花鲜艳／这些最终将回归大地的肉体/打开一本书或掀开一个外面的窗口／想起所向无敌的军士／一百只盛满鲜血的瓷罐／打湿了所有的天空(〈铁血》)。”这种流溢在军旅血液中的战斗姿势和狂放的铁血气质，造就了他桀傲不驯的战土风骨，造就了他既纯真率朴又沉稳冷峻的诗之灵魂。读罢这本诗集，我写了《英雄主义造就的铁血气质》的评论，在军区《人民军队》报和甘肃省文联主办的《文艺之窗》发表。

　　（四）

　　人生是一次跋涉，岁月是一种磨砺。态度决定高度，选择成就未来。如果期望不一样的人生，就给自己一个机会，让一切重新开始。

　　2000年，已调入军区文化部工作的师永刚，决定放弃为之奋斗多年所拥有的一切，离开体制按干部复员，去追求自己心中的梦想。其实，师永刚的文学创作如日东升、成果不凡，发表了大量的诗歌、散文，还出版了《西北望》《最后的骑兵》等长篇小说。这两本书被改编成了电视剧，在中央电视台播出。在军内，他已经积聚了一定的“名气”。

　　师永刚的抉择，不少人难以理解。一个少校军官，又从基层到了大军区机关，工作和生活条件都有了较大改观。按照正常的发展路径，即使不想主动作为，也会有不错的前景。可是，师永刚不甘心这种按部就班的现状。

　　师永刚先去了南方一家报社，后跳槽到《凤凰周刊》当编辑，几年后升任主编。期间，他创作完成了《解密凤凰》《读者传奇》等非虚构作品，策划出版了《宋美龄画传》《切格瓦拉画传》》《蒋介石自述》《邓丽君画传》《三毛私家相册》等数十部畅销书。他主办的《凤凰周刊》，也由“内刊”办成了国内时政类名刊。我在离家较近的一个大型书店里，曾看到他的新著被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那些年，我常阅读的杂志有三本：《读者》《中华儿女》《凤凰周刊》。

　　人到中年的师永刚，登上了事业的高峰，成为文学圈内“天花板”级的人物。

　　（五）

　　人生旅程，不可能一帆风顺。生活总是猝不及防的给你一击，正如那句老话所说：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据2022年《全国癌症数据》显示，我国每年新增肿瘤患者达406万多人，大约每分钟就有8个人罹患癌症。这些患者和家人的痛苦与无助、困顿与折磨，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深刻体会。“当你成为一个癌症病人的时候，你的身边竟然会出现许多你以前不知道的隐形肿瘤病人。”活着，是生命的本能，是一种希望，也是一种使命。

　　在《无国界病人》的扉页上，师永刚引用美国著名作家怀特的诗句：“在大风中紧紧抓住你的帽子/紧紧抓住你的希望/别忘了给你的钟上发条/明天是新的一天。”

　　灾难来临的时候，紧紧抓住自己的“帽子”，也就抓住了走向“新的一天”的希望。

　　为何要写《无国界病人》？师永刚说，2019年他先后接到两个求助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朋友打来的。那天凌晨两点半，这位朋友突然打电话，向他咨询治疗癌症的相关问题，说有个朋友的父亲罹患直肠癌。朋友认为，一个被医生判定活不过两年的病人，已经存活了10年，一定有可借鉴的治疗方法。

　　第二个电话是一位18岁广西男孩的“求救电话”。这位男孩已确诊肾上腺皮质癌，但由于肝、肺转移，无法进行手术治疗，医生把师永刚的电话给了他。

　　师永刚向朋友介绍、提供了可行的治疗建议，把赴美治疗的方法，需要的费用，列了详细的清单给了广西男孩。但两周后，对方就失联了。不久，男孩的母亲打电话说他昏迷进了ICU，几天后就去世了。

　　师永刚想，如果自己早一点认识他，把自己治疗的经历介绍给他，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这件事后，师永刚觉得有必要把自己治疗经历写下来。虽然每个人的情况各不相同，但治疗的过程可以成为一种参考。

　　师永刚的主治医生哈勃是叙利亚人，1999年来到MD安德森癌症中心工作。在这里，大部分医生一辈子只专攻某一个部位的癌症，因此也被称为“超级专家”。美国医院实行首诊负责制，师永刚所有参加临床、转院、转科，都由哈勃医生负责。师永刚说，哈勃医生会热情地与你交流，甚至会给你一个拥抱，让无助的你感受到人间温暖，坚定“活下去”的信心。

　　师永刚与MD安德森癌症中心 HABRA教授合影

　　世界一流的肿瘤治疗中心和“超级专家”，能提供科学、人性化治疗，但治疗费也高得惊人。师永刚说，美国药店的米托坦，比国内代购买到的贵几十倍。每次见医生，1个多小时的诊费是600美元，抽一次血也要1000多美元。昂贵的费用，对普通家庭犹如天文数字。在他看来，赴美抗癌就是一场“赌博”，支出巨额资金却无法预知未来。

　　在治疗过程中，师永刚通过各种渠道收集资料，了解病理，每次去见医生，他都会有针对性地提一些问题，并详细记录在自己的“抗癌日记”里。

　　师永刚与MD anderson临床试验医生AUNG NAING, MD 教授合影

　　2019年2月，师永刚回到北京，进行K药抗癌治疗。K药，中文名为“可瑞达”，属于抗癌药物，可全面治疗黑色素瘤、头颈癌、肺小细胞肺癌等，上市后便成为癌患者心中的“神药”。经过两年的K药免疫治疗，师永刚全身6处病灶趋向稳定，肿瘤停止生长。

　　师永刚是国内唯一打过两年K药的肿瘤病人，并且经历了手术、米托坦药物治疗、化疗、免疫治疗、放疗等各种手段。国内一家医院的医生，翻看了他在MD安德森癌症中心治疗的病历，希望能复制一份，认为他的经历对于治疗国内的同类病人有借鉴作用。

　　抗癌十年，柳暗花明。师永刚认为，医疗无国界，科学无国界，病人亦应无国界。他将自己在安德森治疗中心将近500页的电子病历打印下来，以乐观、积极、坚韧的心态进入写作。历时四年，终于完成了这部“教科书”般厚重的生命大书。

　　师永刚与MD anderson张玉蛟 终身教授合影

　　在随书赠送的“写给癌症病人与家属的信中，师永刚梳理了关于癌症的十条建议。比如，全面及时的前沿信息咨询，它会帮助你判断治疗方案的利弊得失；选对医院和医生，可以得到迅速有效的医治；要多做一些治疗的储备方案；要相信临床试验；要调整好身心状态；要做好资金的预算和管理；要做一个学习型病人，等等。这是他通过自己的求医治疗经历，以及大量真实案例，提供给在抗癌苦海中的患者和家属的救命原则。

　　“工作给我带来的‘荣誉’是一个病，曾经彻夜的加班、校对，凌晨4点的长安街，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师永刚认为，人到中年，要学会调整工作和生活中的压力，该减的时候要适当减一减，不能太拼命。

　　“疾病与命运之间，藏有无法洞悉的秘密。”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没有健康的身体，家庭幸福、事业成功都是一句空话。只有经历过生死考验，才最懂得生命的珍贵。

　　“愿人间无病。”这是《无国界病人》结尾的一句话，也是度过劫难的师永刚对读者最美好的祝愿。

　　人物简介：师永刚，原《凤凰周刊》主编，作家，曾出版有《宋美龄画传》《切格瓦拉画传》《蒋介石自述》《解密凤凰》《读者传奇》等数十部畅销书。其出版的长篇小说《最后的骑兵》《西北望》曾拍成电视剧，在央视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