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与《华盛顿邮报》（The Washington Post）15日报道，美国总统川普（Donald Trump）已秘密授权中央情报局（CIA）在委内瑞拉境内展开“秘密行动”（covert action）。

这项被称为“总统调查令”（presidential finding）的高度机密授权，显然是针对委内瑞拉强人领袖马杜洛（Nicolás Maduro）而来，也让整个拉丁美洲的和平前景蒙上阴影。

在这项由媒体率先披露的消息曝光后数小时，川普面对媒体时非但没有否认，更宣称“我们当然正在关注陆地，因为我们已经很好地控制了海洋”。此言一出，立即引发全球哗然。这不仅仅是对一项秘密情报行动的罕见公开承认，也让美国在自家后院的军事选项，延伸到可能直接攻击委内瑞拉本土，甚至推翻马杜洛政权。

对华府而言，马杜洛不仅是窃取了2024年大选、赖著不走的独裁者，更是一个被贴上“毒品恐怖主义者”（narcoterrorist）标签的眼中钉。川普对CIA下达的新命令，意味著美国的情报机构可能会在委内瑞拉境内，单独或配合美军，执行从情报搜集、心战渗透，乃至于致命性打击。美国媒体指出，这不禁让人想起冷战时期CIA在拉丁美洲翻云覆雨的历史，那段充满政变、暗杀与代理人战争的往事。

上万美军压境的“围城”之势

在川普抛出“关注陆地”的言论之前，美国军方几周前就以打击毒品走私为名，在委内瑞拉外海发动了至少五次针对性攻击，击沉多艘据称载有毒品的船只，造成27人死亡。川普政府当时特别强调，这些行动均发生在“国际水域”，意在划定一条法律与军事行动的界线，不过如今连这条界线也变得日益模糊。川普的最新表态，显示白宫的耐心正迅速消磨殆尽，从原来的外交谈判、经贸施压，转变为军事力量集结。

美国总统川普。（美联社）

美国官员透露，目前在加勒比海地区部署的美军已有上万人之多，大部分驻扎在波多黎各的基地，另有一支陆战特遣队在两栖突击舰上随时待命，美国海军还部署了总计八艘水面作战舰艇和一艘潜舰，这也是是自1989年入侵巴拿马以来，美军在该地区最大规模的集结。

鲁比欧与雷克里夫的强硬路线

《纽约时报》指出，这场极限施压大戏背后的总设计师，正是身兼国务卿与国安顾问的鲁比欧（Marco Rubio）。这位向来以对古巴、委内瑞拉等左翼政权持强硬立场著称的政治人物，与新任CIA局长雷克里夫（John Ratcliffe）联手，主导了意图将马杜洛直接赶下台的激进路线。雷克里夫自上任以来，便誓言要让CIA摆脱过往的“风险规避”文化，成为一个“更具侵略性”、更能贯彻总统意志的情报机构。他在提名听证会上曾说，CIA要“去没有人能去的地方，做没有人能做的事”。如今，这项针对委内瑞拉的秘密授权，似乎正是他兑现承诺的第一步。 

据《华盛顿邮报》引述知情人士的说法，CIA内部已经将处理西半球事务与反毒品议题的单位合并，成立了全新的“美洲与反毒品任务中心”（Americas and Counternarcotics Mission Center）。该中心由一位以作风大胆闻名的资深探员领导，内部士气高昂，一位前CIA官员形容他们“感觉自己被赋予了极大的权力”。中情局也已向加勒比海及中美洲地区增派大量人员，并在墨西哥上空部署监控无人机，搜寻制造芬太尼的毒品实验室。

然而，CIA并未直接参与近期在海上发生的致命攻击。那些行动由国防部辖下的特种作战部队执行，情报来源也以军方为主。据悉，CIA官员对于过度介入这些可能违反国际法的军事打击抱持审慎态度，担心这会损害CIA在该地区长期经营的情报合作关系。

川普的战争理由与情报圈的“逆风输出”

川普为此次行动升级给出的公开理由，充满了他个人风格的戏剧性指控。他声称委内瑞拉“已将他们的监狱清空、把囚犯送进美国”，更让大量毒品从该国流入美国。川普这里指的是源自委内瑞拉监狱的暴力帮派“阿拉瓜火车帮”（Tren de Aragu），这个黑帮在今年三月才被美国政府定性为恐怖组织，美方更宣称在马杜洛政府的指使下，这个恐怖组织正在对美国发动“非正规战争”。司法部长邦迪（Pam Bondi）八月甚至将逮捕马杜洛的赏金加倍至5000万美元，称其为“我们国家安全的威胁”。

不过这项指控在美国情报圈其实引发很大争议，一份今年二月由情报界完成的评估报告明确指出，没有证据显示“阿拉瓜火车帮”受到马杜洛政府的直接控制。这份报告简直是“逆风输出”，直接挑战了白宫设定好的剧本。一位川普政府高官曾施压要求重写报告，但在国家情报委员会（National Intelligence Council）的坚持下，最初的结论获得了再次确认。事件的馀波是，该委员会的代理主任柯林斯（Michael Collins）随后便被解职。

这段插曲揭示了川普政府内部，为了合理化其强硬政策而出现的情报政治化现象。尽管缺乏情报界的背书，川普政府依然在法律层面上另辟蹊径。他们在给国会的通知中，将委内瑞拉的贩毒集团定义为“非国家武装团体”，并宣称其走私毒品的行为“构成了对美国的武装攻击”。透过将缉毒行动包装成一场反恐战争，政府试图为可能发生的军事行动，甚至是“斩首行动”，披上一件合法性的外衣。

历史的幽灵：CIA在拉丁美洲的黑历史

对于拉丁美洲而言，CIA的“秘密行动”一词，唤醒的是一段痛苦而屈辱的历史记忆。这片被美国视为“后院”的土地，在冷战期间，见证了太多由中情局策划或参与的颠覆活动。

1954年，瓜地马拉： CIA策动政变，推翻了民选总统哈科沃·阿本斯（Jacobo Árbenz），开启了该国数十年的政治动荡与血腥内战。

1961年，古巴： CIA支持的古巴流亡人士在猪湾（Bay of Pigs）发动的入侵行动以惨败告终，成为情报史上的经典失败案例。此后，CIA更是策划了无数次针对菲德尔·卡斯楚（Fidel Castro）的暗杀阴谋。

1961年，多米尼加： CIA向反对派提供武器，协助他们刺杀了独裁者拉斐尔·特鲁希略（Rafael Trujillo）。

1973年，智利： CIA被指控在推翻民选社会主义总统萨尔瓦多·阿叶德（Salvador Allende）、扶植奥古斯托·皮诺切特（Augusto Pinochet）军政府上台的政变中扮演了关键角色。

1980年代，尼加拉瓜： 雷根政府时期，CIA大力资助“康特拉”（Contras）反政府武装，试图推翻左翼的桑定（Sandinista）政权，引发了著名的“伊朗门事件”。

战争边缘的迷雾：是真实威胁，还是终极“认知作战”？

过去CIA在拉美的斑斑劣迹，使得任何来自美国的干预行动，都会在这块土地引发极大的疑虑与反弹。一位前CIA官员便担忧，倘若美国在委内瑞拉周边采取单边军事行动，即便目标是贩毒集团，也可能激起当地民众强烈的反美情绪，进而破坏与其他拉美国家在反恐、缉毒等议题上的合作关系。

面对川普政府咄咄逼人的态势，民主党在国安委员会的高层议员发表联合声明，批评川普政府对委内瑞拉外海的军事打击“未能阐明清晰的军事目标”，也“没有解释这种军事行动将如何收场”。部分国会幕僚向《华邮》透露，川普政府大张旗鼓的军事部署与CIA授权，可能本身就是一场大规模的“心理战”（psychological operation），或用时下流行的术语来说，也就是一场“认知作战”。 

或许川普目的并非真要发动一场战争，而是要透过制造极度恐惧、混乱与不确定，从内部瓦解马杜洛政权的统治基础，诱使其军方高层倒戈，或迫使马杜洛本人流亡海外。前川普政府委内瑞拉政策负责人艾布兰（Elliott Abrams）也指出，“秘密行动”不一定等于真枪实弹的交火。它可能包括试图渗透委内瑞拉军方，或发动心理攻势，让马杜洛感到四面楚歌，最终自行放弃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