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资本与中国增长之间曾经互利共生的关系正在逐渐瓦解。

　　尽管长期以来两国关系起起伏伏，但之前华尔街对中概股的热情始终未减。然而目前，这两大经济体的不信任正日益动摇这种股市联系。

　　据数据提供商万得(Wind)的数据，自2019年以来，已有80多家中国公司从美国交易所退市。目前，约275家中国公司在纽约证券交易所和纳斯达克上市交易，在这两大交易所股票总市值中占比不到2%。

　　中资公司仍在赴美IPO，事实上，2024年的IPO数量为多年来最高，但大多数是规模很小、投机性较强的股票，而不是昔日那些市值达数以十亿计美元的“红筹股”。去年62宗中资公司的IPO平均募资额不到700万美元。一些公司甚至难以维持最低300名公众股东的要求，这对投资者来说是一个危险信号，表明这些公司可能存在风险，甚至是彻头彻尾的骗局。

　　自汽车制造商极氪(Zeekr)于2024年5月上市以来，纽约证券交易所再未迎来任何来自中国的新上市公司。

　　当Junheng Li在2012年创办研究公司JL Warren Capital时，华尔街正将目光投向东方。Li说，中国是当时“最热门”的投资主题。出生于中国、现居康涅狄格州格林威治的Li将自己的传记命名为《华尔街虎女》(Tiger Woman on Wall Street)，她通过解读支撑中国产业的财务数据打造了自己的品牌。

　　但此后她已经调整了业务重心。她说，从方向上看，中国公司退市是不可避免的。她还说，加密货币和人工智能(AI)是现在更令人兴奋的投资机会。

　　就在不久之前，在美国上市一度被认为是中国公司成功的最高象征，纽约证券交易所和纳斯达克曾争相吸引中资公司的热门IPO。中国公司的大规模融资得到美国投资者的热烈追捧，他们希望从中国快速增长的经济中分得一杯羹。

　　2014年，中国电商巨头阿里巴巴(Alibaba)上市时，纽约证券交易所曾在廊柱上悬挂中国国旗，联合创始人马云(Jack Ma)一夜之间成为广受瞩目的明星。这宗近250亿美元的IPO是当时全球规模最大的上市交易，在那之前，已有一系列中国公司在美国上市，包括百度(Baidu)和京东(JD.com)等互联网公司，以及中国移动(China Mobile)、中国东航(China Eastern Airlines)和中国石油(PetroChina)等政府所有的巨头。

　　如今，阿里巴巴显得有些形单影只，占到所有在美上市中概股市值的30%。

　纽约证券交易所已超过一年未迎来中国企业的首次公开募股。图片来源：Michael Nagle/Bloomberg News

　　国有巨头不见踪影

　　那些最知名的中概股大多已经退市。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首次出现没有一家中国国有企业在美国交易所挂牌交易的局面。2021年，在美国监管机构出于国家安全考虑实施制裁后，中国移动被迫退市。

　　纽约证券交易所未对有关中概股的问题置评；纳斯达克未回应置评请求。纽交所曾在一个网页上称阿里巴巴的上市是“真正体现资本市场全球化本质的标志性时刻”，该网页现已被删除。

　　政界人士一直批评华尔街与中国的联系。但华盛顿方面很少像现在这样，态度如此坚决地要迫使美国资金撤出中概股。美国总统川普(Donald Trump)在其“美国优先投资政策”(America First Investment Policy)中将矛头对准了中国公司的融资活动，这在美国总统中尚属首次。

　　领导众议院中国问题特别委员会的密歇根州共和党籍众议员约翰·穆勒纳尔(John Moolenaar)最近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urities and Exchange Commission, 简称SEC)主席保罗·阿特金斯(Paul Atkins)施压，要求限制他所称的与中国共产党有关联的公司在美国资本市场的存在。他称，“许多公司受到美国政府的限制，维持着隐蔽的中共控制机制，秘密支持中国的军事应用，或与强迫劳动有关联。”

　　阿特金斯还在5月份收到来自23个州的州财务长和其他财务官员的信函，要求将中概股强制退市。在2023年联邦政策调整后，旨在让退休基金撤出对中概股的投资的立法正在各州议会推进。

　　SEC未回应置评请求。

　　香港如今承接了全球最大的一些IPO，有时是在华尔街的帮助之下，例如电池集团宁德时代(Contemporary Amperex Technology)今年5月46亿美元的IPO交易，就得到了美国银行(Bank of America)和摩根大通(JP Morgan)的支持。

　　旧金山风险投资家安德鲁·金(Andrew King)表示，如果美国的投行帮助中国公司在其他地方上市，那么把中国公司排除在美国资本市场之外效果也不大。“这相当于用美国的钱建设香港等地的资本市场。”金的组织Future Union致力于就反对投资中国企业进行游说。

　　上市公司爆雷

　　股票投资历来在任何地方都存在风险，一些中概股曾以惊人的方式爆雷。

　　星巴克(Starbucks)的竞争对手瑞幸咖啡(Luckin Coffee)在被曝出财务造假丑闻后股价暴跌，美国监管机构随即于2020年迫使其从纳斯达克退市，当时距离该公司通过IPO筹资6.51亿美元仅过去一年左右时间。

　　瑞幸咖啡这个例子凸显出，长期以来，中国政府的保密法使得美国监管机构难以对中国公司进行会计方面的审查。受此案影响，在华盛顿方面威胁要将相关中国公司摘牌后，中美两国于2022年达成一项协议，赋予一家美国政府监督机构检查上市公司审计工作的权利。

瑞幸咖啡被美国监管机构强制退市。图片来源：Gilles Sabrie for WSJ

　　两家中国航空公司没有让美国监管机构对其进行会计方面的审查，而是在2023年从纽约证券交易所退市。短暂坐上过全球市值最高公司宝座的中国石油(PetroChina)也已从纽交所退市。

　　现在，规模可达到标普500指数纳入门槛的中国股票只有10只左右。

　　骗局有很多。一位在中国的投资者称，他参与过一些帮助公司上市的谋划，其中包括找到一些美国人，向他们支付几千美元，让他们在指定的经纪商处开户，并将密码交给第三方，由该第三方控制所有交易。他出示的短信内容显示，一家医疗健康行业公司的股票可能受到了操纵，他曾参与这家公司2024年在纳斯达克的上市；该公司股价在几周内较IPO发行价上涨逾60%，但如今的交易价格比IPO发行价低99%。

　　中国现在正控制该国一些最优秀企业的上市行动，并促使一些公司从美国退市：网约车公司滴滴(DiDi Global) 2021年在纽约证券交易所进行44亿美元巨额IPO仅几个月后，就在北京方面开展调查之际退市，这项调查是整顿本土企业家的举措之一。

　　在中国创立的平价零售平台Shein，本来可能进行多年来纽约规模最大的IPO交易之一，但该计划去年因政治不利因素而受阻。

　　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San Diego)教授Victor Shih说，美国投资者和许多全球投资者日益发现，投资这个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变得困难。他说，中国有一些美国投资者应建立敞口的高增长公司，他以汽车制造商比亚迪(BYD)为例。

　　如今括川普在内的美国批评人士正在抨击一种有25年历史、由美国投资银行家设计的变通办法。对身处互联网等中国法律不允许外商投资的领域的中国公司而言，该办法使股票上市成为可能。

　　在美国和中国监管机构点头后，阿里巴巴、百度以及几乎所有在美上市的中国大公司都采用了“可变利益实体”（简称VIE)模式，该模式是为新浪网(Sina.com) 2000年上市而首创的。与代表公司资产直接所有权的普通股不同，VIE以合同作为与投资者联系的纽带，例如，以合同规定投资者对公司收益的权益主张。

　　美国的一些批评人士说，美国投资者一直以来都被蒙蔽了。一封国会致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信将VIE结构描述为一种“空壳公司安排，不能为投资者提供大部分股东权利”。

　　纽约一家跨国投行的股票主管对全面驱逐中概股持怀疑态度，称以往此类威胁并未付诸实施。

　　不过，他表示，他所在的投行正询问客户公司：“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发生，你们如何保护自己？”

　　阿里巴巴三年前设定了一条可能的退路：将香港新增为主要上市地。该公司未回应置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