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长眼中的上海是震撼 我心里的上海是… | |
www.wforum.com | 2025-06-15 16:07:18 林坤正/上报 | 0条评论 | 查看/发表评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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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馆长造访上海,满怀惊喜地赞叹城市的厕所干净、垃圾桶整齐,建设繁华、生活便利,说上海“太干净、太有秩序”,好到让人怀疑这还是不是中国。这样张扬的表态,像是见到一位气质女子,却只能反复说“好美、好漂亮”,热切却粗野,错过了她眼神深处的故事与静默中的重量。 他看到的,是一座城市精心打理过的外表;而我在意的,是她内里的脉搏——那些历史遗留的痕迹、记忆沉淀的气味、人情冷暖交织的纹理。干净很好,有秩序也无妨,但真正打动人的,是这座城市的灵魂,而不是光鲜的外表。 看得见干净,看不见深情;听得见惊叹,却听不懂故事。 我心里的那一座上海,是有温度、有记忆、有历史感的。那是我曾往返七年的城市,每周在台湾与上海之间飞行,久了,也就在日常中刻下了属于自己的节奏与风景。 我最熟悉的路线,是从苏州河的外白渡桥出发,一路沿著黄浦江畔,从北向南漫步至外滩,再弯进法租界的方向。 只要台湾的朋友来上海,我总爱带他们走这一段。中国通商银行、轮船招商局大楼、日清大楼、上海总商会、怡和洋行、汇中饭店(现为和平饭店南楼)、汇丰银行、沙逊大厦(和平饭店北楼)、中国银行大楼、海关大楼,再到最北端的亚细亚大楼与外白渡桥。 每一栋建筑我都如数家珍。我会说,这里曾是洋行林立的租界财富中心,也是晚清与民国权力与资本交缠的现场。这些建筑不只是砖石与窗棂,而是故事的容器、历史的躯壳,是曾在此驻足的证据。 走到汇丰银行,我会说这是当年远东最富有的银行之一,圆顶下的八幅马赛克壁画曾象征大英帝国的七大殖民地,曾几何时,也在黄浦江畔自成一种盛世幻象。再往北的沙逊大厦,如今的和平饭店,它的绿色屋顶、铜饰门廊,依旧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讲得太起劲时,连路过的大陆游客都会停下来听,误以为我是导游。我总笑著说,我不是导游,只是一个念过这些名字、走过这些巷子、对这座城市太有感的人。 我住过徐汇区、静安区,喜欢漫步在衡山路、复兴中路、淮海中路,每一栋洋房背后似乎都藏著故事。张爱玲的常德公寓,我数次拜访。那窄小的楼梯、斑驳的墙壁,我曾轻轻抚摸,想像她在此写下《倾城之恋》——她说上海“华丽、苍凉、像戏台后场”,我走进楼道,也仿佛听见那段时代的呼吸。 鲁迅的故居藏在虹口的一隅,屋内陈设简朴。我读过他的《阿Q正传》《孔乙己》,也想像过他提笔时的神情。窗边那张小书桌静静伫立,我站在一旁望著院中摇曳的光影,仿佛他仍坐在那里,低头写字,一笔一画刻下时代的悲喜。 我也记得徐志摩与陆小曼曾同居的上海四明村,那是他们爱情故事的重要场景。一段张扬又凄婉的爱情故事,充满了浪漫与矛盾。这里是他们共同生活的地方,也见证了他们的欢笑与争吵。我从书里读过这些故事,也从街头一一找到它们的座标,感受那段时光的温度与哀愁。 而我对武康大楼的记忆,是一段不能回头的老上海。 改建拉皮前,我曾偷偷上过楼。那时电梯废弃,楼道昏暗,墙面斑驳渗水,狭窄的走廊只能侧身通行。鞋柜、脚踏车、旧行李箱沿墙堆了一整排,小孩在里面嬉闹,老太太在门口晒衣。你看得出来,这里曾富贵过,但时光让它成了一户户蜗居的现实。 如今的武康大楼,成了网红景点,外墙翻新,楼下开了咖啡馆。照片拍起来更好看了,但住在里面的人或许早已搬离,连空气里的气味都不一样了。 这样的对照,我太熟悉。 石库门的弄堂,我一条条走过。老人在门边剥豌豆,孩子坐在矮凳上写作业,那些没在旅游书里的巷弄,才是真正的风景。如今,它们正迅速消失,一栋栋改建为购物中心与商业街,只留下新天地、田子坊这些“旧瓶新酒”,像穿了戏服的旧人,不知是真,还是假。 幸好,有些味道还留著。 在徐家汇,我常去一家叫“小白桦”的本帮菜馆。藏在宛平南路的小巷里,门面低调得像邻家厨房。姚老板性子直,点菜犹豫,他会白你一眼;但熟起来,就像老朋友,会偷偷从厨房端出刚煮好的私房菜给你尝。 我最爱的,是马桥香干红烧肉。香干来自马桥,像石碇的豆干一样扎实带炭香,吸饱红烧汁。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白色脂肪像奶油般在嘴里化开,是那种明知不健康却戒不掉的罪恶美味。疫情后姚老板暂停营业,我常在台北的夜里想起这道菜,也想起他在厨房里大声吆喝的模样。 想吃简单一点,就去“大富贵”的外卖窗口。站在骑楼下,看著玻璃柜里一盘盘酱鸭、熏鱼、方肉,被老先生老太太们抢著点菜,是我最喜欢的城市日常之一。不浮夸,不行销,就是人间。 想喝啤酒,就去宝莱纳;想吃粤菜,可去丁香花园申粤轩;高档本帮菜:雍福会、福1088;老味道则在老吉士、保罗酒楼;口味清淡可选席家花园;衡山小馆的腌笃鲜已成回忆。新疆烤羊首推徐家汇的耶里夏丽;云南菜推荐高邮路的花马天堂;鲁菜则原本在福建中路的东莱海上。 大闸蟹的季节从九月吃到十一月,我从上海一路吃到阳澄湖。黄酒配蟹膏,蟹黄流油,慢慢拆蟹,是一场秋天的仪式感。新光酒家的桌边服务让你连手都不用动,但我更怀念的是到乌鲁木齐路的蟹店挑蟹、自己烹煮、亲手拆蟹的乐趣。 冬夜想要暖心暖胃,就去吃麻辣火锅。 我最爱“孔雀”的豆花嫩牛肉、傻儿蹄肠、成都担担面。豆花铺底、牛肉覆盖,浇上滚烫辣油,花椒的麻与辣椒的火,在口腔里炸开,像场辛辣的交响曲。还有重庆德庄的牛油锅底,鸭肠毛肚必点。每次吃完汗流浃背,通体舒畅,却从不后悔。 想吃法国菜,就去长乐路的 Le Saleya;义大利菜推荐复兴西路的夏朵餐厅;泰式料理首推美颂儒里的泰菜。 这些地方、这些菜、这些味道,对我来说,它们才是上海真正的“软实力”——让人留下来,甚至不忍离开的理由。 所以,当馆长惊叹上海的进步,我理解他的震撼。但那不是我熟悉的全部。 我认识的,是那座有点旧、有点挤,却充满人情味与故事的上海。 一座城市的价值,不在于它有多新、多快,而在于它是否记得自己走过的路、说过的话、住过的人。 我心里的那一座上海,如今越走越远了;但每次回想,却又离我很近。 (本文转载自作者脸书/作者为孔雀鱼数位科技董事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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