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留学生眼里的山西前首富：

为什么不退押金？          

“请问你有田文军联系方式吗？”

退房3个月，林可还是没要回押金，第一次听说田文军就是所租公寓的所有者时，她反问道。

林可是2023届毕业生。过去的一年如打仗，涌入考研大军，但是太挤了，用她的话说，焦虑到经常一边背书一边哭，结果还没有考上，错过国考和秋招，所幸抓住了留学这根稻草，最终被英国一所大学录取，短暂上岸。          

2023年9月，出发前，林可就在网上订好了住所——当地Uninn品牌旗下名叫Abbey house的学生公寓，官网上介绍共有115间客房，地理位置不错，在考文垂，距离学校华威大学坐20分钟公交车就能到，她租住的Studio房型租金180磅一周，约1600元人民币，比周边200磅-300磅一周的价格便宜不少。          

在这里，她顺利度过了作为“留子”的一年，如果不是因为押金迟迟不退，最近林可不会在网上搜到关于Abbey house的信息，更不会听说田文军这个名字。

她从没有想到，租住一年，欠她350磅（约合人民币3000多元）押金的公寓幕后老板，正是4年前被公安局通缉的逃往英国的前山西首富田文军。

这是国内一起骗贷大案的主人公，涉嫌掏空金融机构，抽逃贷款，坐庄资本市场，骗贷金额高达2600亿人民币，在逃往英国前就私吞了120亿人民币。

这是买欢乐豆都难达到的巨额数字。看到别人转发来的新闻，林可震惊到石化。情节像电视剧一样离奇又离谱，她把新闻转发到留学生公寓群里，瞬间炸开了锅。              

不怪95后林可们没听说过田文军。

田文军在商场驰骋的风云时期是2006年到2017年，以搞农业、粮油起家，2006年成立融资担保公司，又注册、收购了60多家公司，鼎盛时在中外资本市场上控制着7家上市公司。

后来被证实，田文军各类资产都是幌子，他真正的赚钱方式，就是违规从金融机构套钱，再在资本运作中获利，团伙炮制的假公章有近千枚，伪造的行政文件重达十几吨。

在2017年田文军掌控的“德御系”长期违规骗贷圈钱的泡沫被戳破时，林可才刚成年。尽管田文军事件带来的山西金融反腐风暴是“地震”式的——纵跨省市县三级，波及11个市、50多个县（市、区），共立案审查涉案人员168名，有130名公职人员，几乎危及整个山西金融系统。但对于成长于Z世代的年轻人来说，似乎已经遥远得不那么真切了。          

林可一开始对Abbey house公寓的印象还不错，租住的华人同学很多，设备新，储物空间大，家电坏了报修反馈也快，但很快，她就感觉不对劲。          

入驻两个月后，即2023年11月，Abbey house原本说好的24小时安保被取消，不再有人帮忙收快递。2024年年初，前台工作人员换了，经常找不到人，越到后期，林可越有种“被遗弃”的感觉，在公寓里遇到事不知道能找谁。直到2024年9月退房，让她更觉得离奇的是，退押金也找不到人。

02

田氏夫妇以投资上亿身份入境英国          

就在林可刚入驻Abbey house时，幕后老板田文军夫妇正陷入“麻烦”。          

根据英国公开的法庭文件，2023年9月前后，英国国家打击犯罪局（NCA）要求田文军夫妇面谈，解释他们银行账户里的巨额资金来源，夫妇俩托律师回应，称没法在预定时间出席，因为面谈之前有其他要事需解决。在2019年逃往英国后，山西金融地震时，他们在这里度过了几年逍遥日子。事后被发现他们有多个银行账户，频繁转移账户资金，而这次关于资金来源，迟迟没向NAC给出合理解释，正是被调查的原因。

早在2022年5月23日，田文军妻子郝江波就被盯上了。这一天，她在英国巴克莱银行一个账户里存入69500英镑（约合人民币63万元），仅过了6天，又把该账户的66000英镑（约人民币60万元）取出，存入了同一银行的另一个账户。当年11月，巴克莱银行询问郝江波资金来源，她称是最近回中国时带过来的，都是田文军通过商业活动挣的钱。          

但几个月后，郝江波接受NCA的当面询问时，又改称钱是田文军去赌场后给她的现金。为了“坐实”这个说法，不愿出面的田文军给NCA发了一封邮件，称资金是自己给伴侣郝江波的。          

这个理由还没有让NCA信服，又过了两个月，郝江波被发现又试图转移在劳埃德银行持有的318万英镑（约3000万人民币），NCA将其银行账户冻结。          

这不是郝江波第一次被发现这么做。在2020年1月20日，郝江波指示为其服务的英国财富管理公司Dolfin将500万英镑（约合人民币4600多万人民币），从她的Dolfin英国账户转移到她Dolfin的Malta账户，Malta是位于地中海中心的岛国。         

田文军夫妇被发现有39个银行账户，包括中国银行（英国）有限公司、苏格兰银行、巴克莱银行、顾资银行、劳埃德银行等，英国NCA调查人士表示，这还不是账户的详尽清单。

根据英国法庭文件，在2017年7月，郝江波就通过申请一级投资者签证入境英国，这是当时获得英国居留的最快捷和方便的方法，不需要证明英语能力，只要能投资200万英镑就能申请，而如果申请者能投资1000万英镑，在英国住满两年就可以申请永久居留权。          

从2019年11月11日郝江波就获得英国无限居留许可来看，她正是通过投资1000万英镑的方式获得了永久居住权。

面对NCA的询问，郝江波辩称，自己投资的这1000万英镑，来自田文军在2015年10月以2亿人民币（约2000万英镑）出售在中国栋盛国际投资集团有限公司（简称栋盛集团）的股份后获得的。而NCA根据长治市公安局了解到，栋盛集团正是田文军当年建立的空壳公司之一。          

目前，帮助郝江波服务的公司Dolfin，因为帮助中国客户非法获得一级投资者签证，正在被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FCA）调查。

不过NCA官网12月10日的消息显示，NCA 已经同意和解，前提是田文军夫妇支付1200万英镑（约合人民币1.1亿元）的和解金，具体是田文军夫妇放弃包括伦敦的两处豪宅，在考文垂的两栋学生公寓和多个银行账户的资金。而其中一处学生公寓，正是林可曾租住的Abbey house。  

该报道还称，田文军夫妇否认参与任何犯罪活动，高等法院还没有做出任何裁定。上述和解并不代表刑事裁定有罪。

03

在英购买大量房产

不过，英国NCA调查公布情况，仍然揭露了田氏夫妇在海外资产的冰山一角。根据已被曝光的资产来看，在中国借助金融系统诈骗的田文军夫妇，在英国有多套房产，还当起了旱涝保收的“包租公”。          

2017年年底“德御系”龙跃实业出现债务危机，正是这一年，田文军夫妇加快英国资产布局。

田文军夫妇在英国至少购买了4套房产，其中包括2套学生公寓外，还购买了两处住宅，价值约700万英镑，约合人民币6400万元，不过未披露购买时间。          

田文军夫妇其中一处住宅位于伦敦西北三区汉普斯特德，这里被誉为“百万富翁村”，有伦敦豪华住宅地标的美誉。数百年来，著名影星伊丽莎白·泰勒、著名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和乔治·奥威尔都曾在这里居住，一家当地房产网站称，2018年汉普斯特德的平均房价就有150万英镑（约合人民币1300多万）。

田文军夫妇购买的这两处学生宿舍房产，都位于英国考文垂，这里获得过“英国文化之城”的桂冠，有考文垂大学、华威大学及其他专业学院，是做学生公寓的“好地方”。而这两处学生宿舍，正是Uninn品牌下的Regent Street和Abbey House两所学生公寓。          

两处学生宿舍业务涉及了田文军四家实体企业，分别是Vibe Student Living Limited及其母公司Uninn Regent Street Holding Limited，为英国考文垂皇后路学生公寓背后公司；Vibe（Abbey House）Limited及其母公司Uninn Abbey House Holding Limited，也就是考文垂庄园路Abbey House的背后公司，田文军在2018年5月或9月成为上述公司的实控人。             

根据官网上的文件，Uninn学生宿舍旗下共有7个系列，让林可感到费解的是，Abbey House原本为Uninn旗下公寓，自己在2023年8月下租房定金时，通过Uninn官网下单，且转账账户名显示也为Uninn，但等2023年9月自己到达Abbey House时，品牌已经更换为了当地另一家学生公寓机构Mezzino。          

现在，Abbey house似乎已经与Uninn解绑，这也是林可押金迟迟难退回的原因，她找到Mezzino工作人员，对方让她找Uninn，而当她向Uninn发邮件，则一直没有回应。

04

一己之力拖山西金融系统下水

多年后回看依旧“震撼”

田文军以一己之力拖山西金融系统下水，即便是多年后回看依旧“震撼”。

2023年1月，央视播出的纪录片《永远吹冲锋号》第四集《永远在路上》专门介绍了这起案子。          

巅峰时，在2017胡润百富榜上，田文军的“德御系”占据了2个席位，郝江波以38亿元身家排1141位，田文军合作伙伴任永青以35亿元资产排1214位。

“德御系”在山西引发的金融风暴，被立案审查调查涉案人员168人，其中公职人员130人，包括厅级干部10人、处级干部48人，最终122人受到党纪政务处分并被移送司法机关。

现在回看，田文军的骗贷方法不复杂，主要靠造假和行贿。“德御系”先是入股多家山西当地的金融机构，尤其是以村镇银行、农商行为代表的农信系统，利用股东身份获取贷款便利。根据当时侦办这一案件的专案组成员的说法，田文军成立若干个企业，用若干个企业互相担保，互相再编织一些虚假会计报表以满足银行的信贷条件，“一个企业能贷出200万，十个企业就能贷出2000万。”          

“德御系”骗贷能如此便利，与当地金融领域区域性贪腐密切相关。多家农信社和城商行成腐败重灾区，共20名公职人员收受“德御系”财物，总额达两个多亿，包括多名“一把手”。     

这其中，榆次农商行原董事长曹双马就收受“德御系”贿赂1725万元，为“德御系”多笔违规融资贷款大开绿灯。

从2010年1月起，“德御系”在该行通过资金业务、票据业务、信托业务等多种方式违规融资贷款108笔，总额达29.87亿元。       

当时多家银行主要负责人，都被“德御系”金钱俘获。到后面窟窿太大，以致于后期地方系统也不得不为“德御系”违规续作，帮助它借新债还旧债，挖新坑补旧坑。          

甚至到2017年年底债务风险爆发后，山西省联社多名高层和中层干部曾多次批准开放端口，为“德御系”违规贷款放行，导致其违规融资贷款范围扩散到数十家基层行社，风险敞口进一步扩大。              

不仅掏空银行，田文军还操纵资本市场。从2014年起，“德御系”便开始在A股市场长袖善舞，通过龙跃实业、和柚实业等多个实体控制多家上市公司。一旦掌握了这些公司的主导权，德御系便通过投资并购和重组等手段，改变公司的主营业务和名称，导致股价飙升，接着再将股权反复质押融资。          

2017年底，德御系债务危机爆发，龙跃实业出现逾300亿元的大额集中融资风险，波及到德御系参股的银行，尤其是农商行、村镇银行。2018年开始，德御系旗下上市公司北迅集团也出现大额债务逾期及股价暴跌的情况。          

2020年，“4.16”专案组成立，全方位彻查围绕“德御系”的塌方式腐败，专案组历时15个月，从金融机构到监管部门，查处涉案公职人员违纪违法所得总金额达27.89亿元，追缴涉案财物、查封扣押冻结涉案资产共计76.73亿元。          

然而在大厦倒塌前，田文军夫妇已经遁逃英国。

根据英国庭审记录，郝江波出发更早，2018年8月18日便离开中国前往英国，田文军则是在2019年9月20日，先前往泰国，再通过泰国逃往了英国。          

田文军案件带来的巨额资金风险里，最终承受风险的是数万个普通人。

德御系利用北迅集团操纵股价，2018年股价一度高达28.5元/股，到了2020年6月，跌至1.16元，股价跌去96%，最终在2021年被深交所暂停上市，背后3.75万户股东遭“闷杀”。

让人意外的是，在3年后，这起祸源地在中国的案件，还会波及到像林可一样，前往英国留学的年轻人。          

为了保障租户利益，在英国租房，政府规定所有租房押金都需加入“押金保护计划”，房东收到押金后需交给第三方押金托管机构保管，并要告知租客相应的序列号和一份押金存证。林可表示，她入住Abbey house后，一直没有收到过上述凭证。          

距离资本市场太远，林可不关心田文军事件的来龙去脉，当听说abbey house被没收后，她想“完了，我的租金更要不回来了。”          

对于刚毕业的林可来说，3000块钱并不少，同期的这一批租客，很多人的押金也没有退，“现在我们都不知道押金到底谁在管着”，现在，林可和朋友正准备找律师起诉Abbey house。     

● 文中林可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