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统治，18天垮台

　　穆巴拉克雄狮末路

　　2011年8月3日，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埃及这个文明古国。当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穆巴拉克和他的两个儿子被关在大铁笼中送上法庭时，人们不禁感叹命运的无情：这位统治埃及30年、曾经不可一世的“中东雄狮”，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法庭上，检察官宣读着对他的指控；法庭外，一些民众聚集在一起，翘首期盼他被判处死刑。面对众人的愤怒，穆巴拉克轻蔑地摇了摇左手食指，否认所有的指控。这，也许是他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点尊严。

　　面对英雄末路，再回首他30年来的总统生涯，人们不禁要问：穆巴拉克是如何登上权力巅峰的？他给埃及带来了哪些辉煌？为何会被称为“埃及最后的法老”？又为何骤然走向末路？本刊驻埃及记者发回第一手报道，向读者还原这位83岁的老人从辉煌到没落的全过程。

　　记者亲历庭审现场

　　震惊世界的“铁笼审判”

　　环球人物》杂志驻埃及特派记者 黄培昭

　　对穆巴拉克的审判是在2011年8月3日进行的。由于穆巴拉克是埃及历史上第一位接受审判的国家元首，也是自去年年底中东局势动荡以来该地区首位出庭受审的前总统，因此埃及媒体普遍把这次庭审称为“历史性大审判”。整个中东甚至全世界关注的目光，也都投向了这里。

　　对审判不屑一顾

　　审判穆巴拉克的地点最后定在埃及首都开罗城北的警察学院1号报告厅。该学院此前叫“穆巴拉克警察学院”，埃及政权更迭后，穆巴拉克4个字被去掉。埃及司法部长助理穆哈默德 马尼7月28日对新闻界正式宣布审判穆巴拉克的消息时，透露审判地点在开罗会展中心的埃及投资总局大楼内，后来才改在警察学院。之所以选择警察学院，一个原因是这里的环境相对封闭，便于部署安全警卫；另一个原因，是穆巴拉克当初经常在警察学院搞活动，对这里“情有独钟”，现在在这里公审穆巴拉克，显然是要给他“好看”。

　　环球人物杂志记者在公审当天一早就赶到了警察学院。10多辆装甲车停在大门外，穿不同服装的警察、安保人员以及便衣不计其数。据埃及媒体报道，共有8000名警察和安保人员负责现场的保卫工作，另外还从埃及武装军队的特种兵中抽调了200多名身怀绝技的狙击手把守制高点和战略要冲地带。

　　就在前一天，还有消息称穆巴拉克已经绝食而死。埃及卫生部部长助理阿卜杜 哈米德 阿巴扎一再辟谣：穆巴拉克没有死，一直在沙姆沙伊赫国际医院接受治疗。不过，医院院长穆罕默德 法塔赫拉证实了穆巴拉克绝食的消息：“穆巴拉克已经开始进行完全的绝食，一天只喝一点水来维持生命。由于绝食，他的体重大减，身体极度虚弱，而且常常陷入昏厥。”副院长阿西姆 阿扎姆透露，医生们在用导管为穆巴拉克输送营养。

　　穆巴拉克的健康状况让人们担心：他能否经得住从沙姆沙伊赫押往开罗的长途飞行？直到8月2日深夜，埃及电视台才确定，接穆巴拉克的武装直升机已经到了沙姆沙伊赫，他的出庭是“板上钉钉”了。

　　当地时间8月3日上午8时25分，运载穆巴拉克的武装直升机抵达开罗马兹军用机场，他被抬下飞机，送上救护车。9时整，他的两个儿子阿拉和贾迈勒被从开罗的监狱里带出来，和他一起送进警察学院。10时左右，主审法官宣布庭审开始。

　　负责本次庭审的联合审判团，由3位着名法官组成，他们都是穆巴拉克执政时获得任命的法官。根据规定，最终的判决必须经主审法官和至少另外一位法官同意才能生效。埃及军方称，3位法官都是独立人士，不属于任何党派。主审法官是艾哈迈德 里法特，埃及媒体将他形容为“值得尊敬的法理学家”。

　　里法特允许大约600名记者、律师和其他人员旁听。环球人物杂志记者看到，庭审现场的布置也煞费苦心：一道围栏把被告家属和其他听众隔开；被告席又用钢丝网包裹，防止在场旁听的示威中遇难者的家属“袭击”穆巴拉克等人。

　　穆巴拉克身着便装，躺在一张带脚轮的护理病床上，由工作人员推入被告席，身旁竖着输液架。两个儿子身着白色囚服，站在他的旁边。里法特喊了一声“胡斯尼 穆巴拉克”，穆巴拉克在病床上轻轻抬起了一只手向法官示意：“是的，我来了。”里法特问：“你已经听到所受指控，有什么话要说？”穆巴拉克歪了歪头，用右手扶着身边的麦克风，竖起左手食指摇了摇说：“我没有做这些事情。”

　　剩下的辩护，穆巴拉克交给了他的主律师法里德 迪卜负责，此人能言善辩，“非常善于在一个腐败的法律系统中钻空子”。迪卜曾在7月向媒体透露，“穆巴拉克身体状况突然恶化，已经陷入昏迷”，但遭到医院否认。很多人认为，他想利用谎言帮助穆巴拉克获取同情。

　　整个庭审过程中，穆巴拉克除了略显疲惫之外，表情还算平静，一副看透一切的样子。他把左手放在脸的一侧，不时在脸部划动，或者抠抠鼻孔，或者搔搔耳朵，仿佛故意表现出不专心或者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屑一顾。他要表达的潜台词是：“这一切都是闹剧，根本不值得费神。”

 
　　“马虎和浅薄”的指控

　　穆巴拉克究竟犯了什么罪？

　　上午10时开庭，10时10分休庭，半个小时后再开庭，一个多小时后再度休庭……围绕这个问题，法庭上的控辩双方不断发生激烈争吵。检察官指控穆巴拉克与时任内政部长哈比卜·阿德利同谋，在今年年初出现大规模反政府示威期间“蓄意、预谋杀害和平示威者”。同时指控穆巴拉克渎职，并和两个儿子收受商人侯赛因·萨利姆贿赂，让萨利姆低价从政府手中购置土地。穆巴拉克父子对这两项指控矢口否认。

　　第二次休庭重新开庭后，主审法官没有当庭宣判，而是宣布了3点决定：一是将于8月15日对穆巴拉克进行第二次审判；二是将穆巴拉克送进附近的国际医疗中心接受治疗，以保证能够下次出庭；三是穆巴拉克可以接受肿瘤医生的体检。

　　很多在年初的示威中失去亲人的埃及民众，聚集在开罗的解放广场上，翘首等待庭审结果。听到这3点决定后，一位名叫葛麻的老人大失所望，他胸前挂着失踪儿子的照片，大喊“报仇”。他原本渴望当庭宣判穆巴拉克，“穆巴拉克和他的所有亲信，都应该被送入地狱”。

　　此间观察家认为，此次对穆巴拉克的指控主要集中在2011年1月25日爆发反政府示威以来，846名埃及抗议者在冲突中死亡的事情上，回避了穆巴拉克统治埃及30多年来暴政、独裁的问题。

　　如果要彻底清算穆巴拉克家族及其核心集团的罪行，不仅调查难度非常大，而且会牵涉到更多的埃及现任高官。这次和穆巴拉克父子一同受审的已经有7名埃及前高官。庭审时，辩方律师迪卜又要求法庭传唤1600名证人出庭作证，其中包括现任埃及武装部队最高委员会主席穆罕默德·侯赛因·坦塔维、总参谋长萨米·哈菲兹·阿南以及前副总统奥马尔·苏莱曼，要求他们作证穆巴拉克是否发出过枪击游行者的命令。第一次开庭就牵扯出现任领导人，很多人担忧，审判如果继续，会爆出更大“勐料”。

　　果然，审判结束后3天，迪卜就透露，他有足够的证据显示，在今年1月的大游行中，是坦塔维下令切断互联网和移动通信的，与穆巴拉克没有任何关系。今年5月底，埃及法庭曾裁决穆巴拉克和其他两位埃及前高官对此事件负责，并要求他们缴纳5.4亿埃镑(约合5.8亿元人民币)的罚款。迪卜透露的消息一出，舆论哗然。埃及军方连忙否认。

　　正是出于这些顾忌，法庭在审判穆巴拉克时，始终小心翼翼。有评论认为，如果指控只针对穆巴拉克在2011年初的罪行，而不敢涉及他统治埃及30多年来的“独裁暴政”，那只能是“马虎和浅薄”的，无法为埃及带来真正的解放，最终只能“继续重复悲伤”。

　　六个月的囚徒生活

　　这次出庭，是穆巴拉克自2011年2月11日下台后，第一次公开露面。他明显老了很多，脸上的皱纹增加不少。人们不禁好奇，过去6个月，他是怎么度过的？

　　早在2月，穆巴拉克就和家人来到沙姆沙伊赫。沙姆沙伊赫位于埃及西奈半岛南端，是一个海水与沙漠交界的城市，也是有名的度假胜地。就在这里，1999年，穆巴拉克促成巴以双方签署和平协议。市区马里奥饭店旁还立着一根柱子，写着“让全世界实现和平”，以纪念那次成果。而今，重回沙姆沙伊赫时，这座城市对穆巴拉克的意义，已从“辉煌”变成“避难”。

　　起初，穆巴拉克的日子过得还不错。他“隐居”在沙姆沙伊赫一栋背山面海的豪华别墅里，军方对他进行了严密的保护。据说，有法院工作人员携带起诉文书到穆巴拉克住所，要求警卫将起诉书送达穆巴拉克。但警卫与住所内部通电话后，里面根本不予理睬，要法院工作人员离开。

　　直到4月，埃及总检察长马哈茂德签署法令，对穆巴拉克实施为期15天的拘禁，他的好日子才到了头。被拘禁的前夜，他整夜没睡，不吃不喝，打了很多电话，联系各国着名律师为自己辩护。4月12日，满脸倦容的穆巴拉克乘坐防弹轿车凯迪拉克，在3辆警车监护下被送往离沙姆沙伊赫不远的杜尔城检察机关。审讯过程中，他突发心脏病，被送往沙姆沙伊赫国际医院重症监护室。穆巴拉克已经83岁，患有多种疾病，去年还接受了胆囊切除手术，这样一折腾，病倒了也不奇怪。

　　穆巴拉克入院后，也一直没得消停。检方的调查人员不停地问他，是否在今年年初的民众抗议活动中，向军方下令镇压示威者。负责调查涉腐问题的司法部也追上门来。司法部长琼迪说，穆巴拉克病情稳定，完全可以继续接受审查。

　　穆巴拉克住院后，他的两个儿子阿拉和贾迈勒被检方从沙姆沙伊赫带走，关进了开罗的托拉监狱。这所监狱始建于1928年，是埃及目前待遇和条件最好的监狱。检方在狱中讯问了兄弟俩。几个月下来，身患糖尿病的贾迈勒瘦了一大圈，体重大减，阿拉也是气色欠佳。

　　如果对穆巴拉克父子的指控成立，他们会被判什么刑？开罗上诉法院院长沙拉什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如果有预谋地暴力镇压游行示威者这一罪名成立，“穆巴拉克可能会被处死”。如果不成立，他可能因渎职、贪污等罪名，被判刑3年至15年。二儿子贾迈勒贪污国家资财、非法出口黄金、下令向示威民众开火等罪名如果成立，最高可能被处以绞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