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痼疾，随着战事的延绵正在复发。

很久没有聊俄乌战争了，刚看到一个突发新闻，决定挺有深意的，说一说。

俄罗斯国防部副部长铁木尔·伊万诺夫，被公认是俄国防部长绍伊古的心腹，2012年他出任莫斯科州副州长时，该州的州长就是绍伊古。不久，绍伊古被神奇的提拔为了国防部长，伊万诺夫也随之加入国防部，成为了一家国防部下属工程公司的总经理，负责监督国防部最大的基础设施项目。仅仅3年时间，他又坐火箭般的升至国防部副部长，并一直留任至今。

然而，就在4月23日，伊万诺夫的好运走向了终点，当天上午他还列席了国防部的一个重要会议，但几个小时后，俄罗斯第一新闻频道《时间》节目插播了一条突发新闻：俄罗斯侦查委员会通报称，因涉嫌触犯俄罗斯联邦刑法第290条关于受贿的有关规定，俄国防部副部长铁木尔·伊万诺夫遭到拘留，"必要的调查行动正在进行中"。

俄罗斯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随后表示，俄总统普京已获悉国防部副部长被拘留的消息——此外，他还特意补充了一句，国防部长绍伊古也“提前获知了消息”。

至于逮捕的罪名，俄罗斯侦查委员会称，伊万诺夫可能涉嫌收受贿赂至少100万卢布，触犯俄罗斯联邦刑法第290条第6款关于受贿的有关规定，面临15年监禁。

不过这个消息让人产生了更多的疑惑，因为100万卢布虽然看着很多，折合人民币大约也就不到八万块钱。在不得不承认自身的军队腐败问题已经相当严重的俄罗斯，这点小钱实在算不上什么。俄乌战争还在打着，为这点小钱逮捕国防副部长，同时又是绍伊古的副手，真的值当么？

但稍晚之后，作为俄官方喉舌的塔斯社又公布了一个令人咋舌的消息：塔斯社援引消息人士的话称，100万卢布只是最低门槛，伊万诺夫以各种服务形式收受的贿赂金额，可能超过10亿卢布。

这就过于石破天惊了，10亿卢布相当于7850万人民币，四舍五入真的接近一个亿。

这是一个惊天巨贪啊!考虑到俄罗斯老百姓目前在战争中过勒紧裤腰带、节衣缩食的苦日子。如果这个案情获得落实，就算能判处15年顶格刑期，是否能平息民愤都是一个问题。

“伊万诺夫可能是2022年2月俄乌冲突升级后，面临贪腐指控级别最高、涉案金额最为巨大的俄军军官。”俄罗斯媒体自己是这样评价的。

但耐人寻味的是，在这个评价背后，潜藏的俄罗斯最新动向又是什么。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战争一旦爆发，军费的开销从来都是一个天文数字，想在军费问题上做点手脚、从中捞油水，这对于一个没有形成长效反腐机制的军队来说是非常容易出现的问题。而俄军，很不幸，就属于这种军队。实际上俄军的贪腐问题在开战之前就已经非常严重了，2019年10月，俄罗斯曾经逮捕了时任俄军通信总局副局长阿尔斯拉诺夫上将。他和手下几个人涉案金额高达22亿卢布，按当时的汇率算约等于2.6亿人民币。

这么大一笔钱是怎么贪出来的呢？原来，当时俄军正在进行信息化更新换代，阿尔斯拉诺夫就利用自己手中的职权在给军队装备的无线电装备上以次充好，把清单上的高精尖全部换成了山寨货，从中大捞了一笔。

阿尔斯拉诺夫上将贪腐案曾经在当时轰动一时，在总统普京的震怒和严令下波及甚广。

但一方面，从2022年俄乌开战后俄军的信息化表现看，阿尔斯拉诺夫以次充好带来的窟窿并没有补上，第一批进入乌克兰的俄军发现他们的通讯系统根本不能用，很多部队是靠“征用”当地老百姓的民用手机才辗转和上级指挥系统联系上的——当然乌军摸清俄军这一点之后，也利用这个漏洞给俄军军官用精确制导武器来“点名”，如果当时乌军手上有更多的精确制导武器，战果可能更加丰硕。

另一方面，俄军在发现的一线部队很多装备非常山寨之后，不得不加大军事投入，到今年1月至4月，俄罗斯联邦国防开支已经达到了1.7万亿卢布，约合277亿美元。但暴增的军费其实同时给俄军军官们提供了上下其手搞腐败的空间。因为占领区的战后重建、军士补给、装备的战损甚至阵亡受伤将士的抚恤等项目都有极大的上下其手的空间。

所以，国防部副部长伊万诺夫贪腐案的东窗事发，证明了战争非但没有让俄罗斯军队解决其自身的贪腐问题，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而实际上，俄军的贪腐问题，承袭自解体前的苏联军队，而苏军贪腐问题变得不可收拾，则来自于另一场延宕日久、耗费巨大的战争——苏联侵阿（富汗）战争。

1979年末开启的苏联侵阿战争，让苏联在之后几年中军费畸形膨胀，由于苏联内部无法形成有效的监督机制，战争期间军队事务又“特事特办”，所以给苏军军官做手脚很大的空间，当时苏联驻阿富汗军队很多一线士兵的生活水平甚至低于当地农民，而苏联在阿富汗战场上总计投入了超过400亿美元的巨款，据后来美国人的估算，这笔钱当中有四分之一到一半被苏联的各级军官所“稀释掉了”。

所以苏联在那场战争中钱虽然没少花，但前线的士兵士气越到后来就越低迷。直到最终连阿富汗山间的游击队都打不过了。

更糟糕的是，由于战事的拖延与战局的越发不利，苏联高层明明清楚贪腐正在其军队中蔓延，却不敢厉行惩戒，害怕引发军队战斗力的进一步下降，甚至是哗变。由此产生了一个负循环，既军队越贪腐、战斗力越差、前线战事越不利，战事越不利、政府越不敢厉行惩贪、战斗力进一步下降。

最终耗资巨大的阿富汗战事不仅仅拖垮了苏联孱弱的经济，还给苏军带来了难以根除的贪腐积弊。到了苏联解体后的叶利钦时代，一支俄罗斯部队往往有3%-10%的缺额，也就是“有名无人”，但这些人头的军饷和物资照发，只不过由军官代领，军饷纳入军官的金库，物资放在市场上卖掉。而剩余士兵的军饷也不能按时足量发放。

普京上台后，据说俄罗斯军队的贪腐问题在厉行反腐下得到了一定的缓解，但为了控制军队，普京长期把一些自己信任的外行人放在国防部长位置，比如最早主持俄军军改的谢尔久科夫，是普京的学弟，以前是税务局长。至于如今人们更熟悉的绍伊古，则先后担任过建筑委员会主席、救援委员会会长、民防主任、莫斯科州州长，最后直接成为国防部长。

从这些人选足以看出，和军事素质相比，与总统关系的亲疏其实才是俄军提拔任用官员的主要标准，而在这种体系下，想要彻底根除腐败积弊显然是很难的。

此次俄乌战争爆发之后，在战争前期，唱主角的一度是总统另一名亲信普里戈津和他的瓦格纳雇佣兵团，这支雇佣兵虽然开价甚高但奉行拿钱办事的商业逻辑，其实效率反而是相较于正规军更高的。普里戈津本人也经常在视频中痛斥正规军的无能与低效。但普里戈津去年“清君侧”不成并很快死于“空难”之后。俄罗斯国防部直属的正规部队再次成为俄维持战局唯一可以仰赖的对象。于是那个苏联在阿富汗战争中的死循环就再次出现了。

事实上，此次伊万诺夫被捕，很可能也是因为他动静搞的实在太大了。早在2023年5月，俄罗斯《内幕》杂志就曝料称，有政府内部人士公开抱怨伊万诺夫通过重建马里乌波尔项目，捞取数百亿卢布，直言“马里乌波尔已成为副部长的‘金矿’”。而俄民间大v的传言则将矛头直接指向绍伊古，认为伊万诺夫不过是前者的一只白手套。

以此观之，此次伊万诺夫被捕，与其说是一次惩贪行动，也许更疑似一次点到为止的妥协。如果这个猜想成立，就更容易理解为什么佩斯科夫在公开消息时一定要加上一句，国防部长绍伊古也“提前获知了消息”。

战争爆发仅仅两年，一种曾经在阿富汗拖垮苏军乃至整个苏联的痼疾，已经在俄军身上爆发了。我们不知道这次痼疾的复发会带来什么。但我们清楚上一次这个痼疾随着发作后，那个巨人曾经遭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