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各地的城市和小镇，两个看似互相矛盾的事实同时存在：一方面中国正在缩小与美国在全球科技主导地位上的差距，而另一方面中国经济的许多领域却问题重重。

　　本土研发的电动汽车飞驰驶过空无一人的公寓楼。由人工智能(AI)运行的工厂机器人大量生产着没有工作的大学毕业生买不起的产品。尽管全中国债务飙升至前所未有的水平，国家科技基金仍向亏损的初创企业投入数以十亿美元计的资金。

　　今年早些时候AI初创公司DeepSeek的出现表明，中国有能力在全球竞争最激烈的一些技术领域挑战美国。

　　但北京方面为这些进展付出的代价相当高昂，国家在指导投资方面的强力干预浪费了巨额资金。中国每年在本土技术上投入的数千亿美元也挤占了用于农村教育、加强社会保障体系以及经济学家们认为巩固增长基础所需的其他项目的资金。

　　多伦多大学(University of Toronto)的经济学家洛伦·布兰特(Loren Brandt)说，经济在多个层面存在严重错配。

　　亏损公司实在太多，地方政府的投资帮助阻止了弱势公司的倒闭。咨询公司艾睿铂(AlixPartners)的数据显示，截至去年，在中国销售电动汽车和插电式混合动力汽车的129个品牌中，预计只有15个到2030年能够实现财务上的可持续经营。

　　一名中国官员上月表示，中国目前有超过150家人形机器人公司，并警告该行业存在产能过剩的风险。

　　中国的战略是在关键领域提高自给自足能力，以防范对手切断外国技术的获取渠道。中国领导人暗示这样做的巨大成本是值得的，尤其是在与华盛顿的关系依然动荡之际。美国为减缓中国AI发展而限制对华销售先进制程半导体的举措，更增加了北京方面的紧迫感。

　　美国总统川普(Trump)宣布允许英伟达(Nvidia)向中国出口其H200芯片，这不太可能从根本上改变中国的自给自足战略。中国政府已经出于网络安全和其他担忧，敦促大型科技公司弃用某些英伟达芯片。

　　2020年至2024年间，中国的研发支出猛增近50%，从许多指标来看，中国的创新能力正在增强。

　　在海上，中国海军今年下水了其最先进的航空母舰，其电磁弹射系统使中国在相关能力上更接近美国。在陆地，中国工厂安装的机器人数量超过任何其他国家。在太空，中国正致力于在2030年前将首批宇航员送上月球，同年，随着国际空间站(International Space Station)的退役，预计中国的天宫空间站将成为地球轨道上唯一的永久空间站。

　　令人不安的现实

　　尽管取得了这些进步，但中国看起来仍然脆弱。据国际清算银行(Bank for International Settlements)，自疫情以来，房价已下跌17%，而中国经济前景的不确定性已让许多人开始精打细算。

　　这迫使企业削减招聘，并导致工资受到抑制。城市人均可支配收入每月不到700美元，而在农村，多达数亿人每天仅靠几美元维持生计。

　　在河南省渑池县，官员们在科学技术上的支出超过了在警务上的支出。

　　2022年至2024年间，渑池县的科学技术支出增长了近50%，尽管同期政府收入下降了逾10%。一个机器人产业园正在筹建中，该地区的国家投资基金正在入股科技公司，例如一家生产汽车芯片的公司。

　　然而，一些政府工作人员却领不到工资。近几个月来，当地教师、环卫工人、大学实习生等一直在通过渑池县政府网站上的一个公开留言板，向官员们追问欠薪的问题。

　　该县政府在9月份给一位代课教师的留言回复中写道，近年来，受经济下滑等多重影响，渑池县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县政府承诺将逐步偿还所欠款项，但没有具体说明时间。回复中还说，“祝您生活愉快！”

　　深圳科学馆正在进行机器人表演。图片来源：Qilai Shen/Bloomberg News

　　错失的机会

　　据估计，2019年至2024年间，中国各级政府的债务大约增长一倍，达到23万亿美元，其中包括与地方政府投融资平台相关的债务。与此同时，生产率增长正在放缓——在中国人口不断减少之际，这是一个不祥的趋势。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 IMF)估计，对企业的国家援助，如现金补贴、税收减免和低成本信贷，已对中国的整体GDP造成2%的拖累，按当时汇率计算，2023年的成本约为8,000亿美元。

　　IMF总裁克里斯塔利娜·格奥尔基耶娃(Kristalina Georgieva)最近敦促北京方面将其经济从主要依赖投资和出口转向依赖消费，以启动新的增长来源。在一个许多曾经熙熙攘攘的餐馆如今要幺半空要么已关门的城市，格奥尔基耶娃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告诉中国记者要宣传：消费就是爱国。

　　她说，减少国家对企业的扶持将使市场在更有效地将中国的资金引向需要之处方面，发挥更大作用。

　　这还将释放资金，帮助解决中国经济的另一个根本问题：相对薄弱的社会保障体系导致许多人专注于储蓄，而不是花掉他们所赚的钱。

　　“这是一个巨大的机会，”格奥尔基耶娃说。“抓住它需要做出勇敢的选择。”

中国西安某个菜场里的顾客。图片来源：Qilai Shen/Bloomberg News

　　坚定不移

　　不过，就目前而言，中国领导人习近平的路线似乎已经明确。中国政府没有颠覆其经济模式，而是决心通过出口来摆脱困境。

　　2025年前11个月，中国的货物贸易顺差首次突破1万亿美元，显示出面对川普关税，中国制造业生态系统仍具韧性。

　　通过国家支出来追求自给自足的做法在中国由来已久。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随着与苏联关系恶化，毛泽东倡导技术独立。他在“大跃进”期间不惜牺牲农业生产来追求钢铁产量的做法，导致了一场饥荒，造成多达数千万人死亡。

　　现在的一个关键区别是，中国拥有更庞大的资源来实现其自给自足的目标，包括众多世界顶尖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以及通过贸易顺差流入的外国资本。

经济形势不明朗，许多人都在精打细算。图片来源：Qilai Shen/Bloomberg News

　　烧钱的无底洞

　　甚至在川普首次上任之前，中国推进这一战略的轮廓就已经很清晰了，北京方面将生物技术、机器人和电动汽车等战略性行业列为国家扶持对象。各省官员向政府青睐的行业投入了数百亿美元。然而，其中很大一部分都被浪费了。

　　在上海以西250英里的合肥市，电动汽车制造商蔚来(NIO)在2020年宣布，将从与政府有关联的投资者那里获得约10亿美元。从2020年到2024年，蔚来亏损超过100亿美元，投资者去年同意再注资约5亿美元。蔚来的表现在2025年有所改善，但在第三季度仍亏损约5亿美元。

　　一个更根本的问题是，技术投资和国家补贴正流向那些未能创造足够就业机会的行业。在中国的城镇，六分之一的年轻人处于失业状态。

　　中国最大的芯片代工厂中芯国际(SMIC)是国家扶持的主要受益者，该公司拥有约2万名员工。领先的人形机器人制造商优必选(UBTech)截至6月30日有2,272名员工，比2023年底多259人。

　　北京方面意识到了这些问题，不过官员们表示，在中国的下一个五年计划中，自给自足仍将至关重要。

　　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党组书记郭跃文上月在一家官方报纸的评论文章中写道，科技自立自强是国家强盛之基、安全之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