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lt Lake Temple

　　我有一回去费城玩，在公交车上，上来一位六十来岁左右的大爷，戴着鸭舌帽，两鬓微霜。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装着一把伞，手脚有点颤颤巍巍的，他慢慢走过来坐在我旁边。

　　看他的样貌与穿着打扮风格，我猜应该是中国人。果然，他坐了一会儿之后，不经意地、没有恶意地瞥了我一两次。第二次瞥完一会儿后，他柔声地用中文问我是不是中国人。

　　在得到我肯定的回答之后，他很开心地和我聊起来，他很好奇地问我为什么来费城。那种口吻是那种嫌弃和不可置信的感觉——费城这鬼地方有啥值得来的？

　　我说过来玩一趟。果然，大爷开启了他的吐槽：哎呦，你都没看见那个地铁站骚得呀，甚至车厢里面都一股味儿。还有以前这公交车的司机呀、超市收银员啊、餐馆的服务员啊还有很多白人，现在基本很少了，全是黑人了，晚上我也不出门了。

　　他说到这儿，我有点好奇，于是问他：您是年轻时在这里工作现在退休了吗？还是有家人生活在这边您才过来的？

　　他很坦诚：对，我在这儿退休的，也只能留在这里了。语气里有无奈、不甘、遗憾。

　　我安慰他：挺好的，美国的养老福利各方面还是挺好的，这也能让您生活无忧了。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语言完全不通也挺没意思的，咱也不了解人家的文化呀。

　　我又问：但我看您似乎熟门熟路的，也知道公交车的站点啥的。他说：就这么几个站不远嘛，我每天也就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溜达。又聊了一会，他说他到站了，我和他祝好道别，看着他紧紧握着那个塑料袋装着的雨伞，微微弓着背，慢慢悠悠地消失在转角里。

　　其实，在我心里有两个问题非常非常想问，但是当时那个情形，我始终不忍心开口。我的问题是：您想念祖国家乡吗？您为什么不回国养老呢？

　　后来，我在另一位退休的大爷那里知道了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据这位大爷所述，工龄达到规定的年限，普通的打工人在美国退休后，每个月可以领到一千五左右的退休金，有的工龄没有那么长的最少也有一千左右。医保啊、其他方面的补贴也有一些。如果夫妻两人都有退休金，孩子也有自己的工作，不用啃老，那二老这些钱在这里（他特指在乡下）养老，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也不去太远的地方旅游的话，基本还是够的。

　　我和太太留在这边的主要原因是已经在美国大半辈子了，虽然也还是觉得自己是外来人，但是这反倒自由自在，不参与这里的是是非非；而且也要留在这里才能领退休金，回国的话，过去几十年的苦难全都白吃了，一分钱都拿不到。

　　但是我们也非常想念家乡呀，我们之前是每两三年回国一趟，现在退休了打算每年回去住几个月，到时间了再回这边住几个月。

　　不单单是这位退休的大爷这么做，我还认识一位在这边餐厅当厨师的香港人，他父母也是在这边工作了四十多年，在这边退休养老，每年回香港住几个月。

　　我问他：你爸妈喜欢生活在这里吗？为什么不回香港定居养老呢？

　　我以为会听到一版苦兮兮的、被迫离乡背井的无奈故事。结果人家乐呵呵地说：他们很喜欢啊，气候又适合，村里安全又很平静，养老条件也不错，他们自己的退休金也够花。

　　我又问：他们不想念香港吗？人家又很干脆爽朗地回答：回香港很方便的，他们每年都回去住一段时间喝早茶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又想到了费城公交车上遇见的大爷，也许他不回国养老也是这样的原因吧。但是他为什么看起来还是那么不开心呢？我想，也许是因为他生活在费城，没有像我们现在生活在乡下那么安全自在；也许他无法经常回国小住，又也许是，种种原因导致他有一个回不去的故土家园。

　　无论如何，祈祷他在美国的生活健康、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