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下旬，布鲁塞尔欧盟峰会持续了长达16小时，最终却没能就援助乌克兰的新一轮资金方案达成共识。

法国总统马克龙与德国总理默茨之间的分歧，不再是幕后的权谋较量，而是在欧盟最高决策场合中彻底摊牌。此次争执的核心，是“援乌资金是否应动用被冻结的俄罗斯资产”，而这一争议背后，其实早已潜伏着更大的断层——法德这对昔日“欧盟轴心”国家，正加速走向全面离心。

峰会期间，一些成员国反对德国总理默茨与欧盟委员会推动的Plan A：以被冻结的俄罗斯资产作为担保或抵押，为援乌融资。最终，欧洲理事会主席安东尼奥·科斯塔抛出Plan B：考虑通过欧盟层面的借款、或以联合举债方式，为援乌筹资。这一“临时妥协”不但架空了德国方案，还在欧洲内部暴露出更深层的不信任。

表面上是援乌分歧，实质上是战略与主导权的再分配。默茨试图以“强势财政扩张”重塑德国领导地位，规划未来十年万亿级别的国防与基础设施投资。但马克龙面对财政赤字和国内压力，却无法与之同步，连养老金改革都引发全国性骚乱。所谓“经济基础决定政治表达”，法国的力不从心正在被德国式理性拖拽向边缘。

欧洲分裂的隐形推手：三重外部因素叠加冲击

若只看法德对援乌方案的分歧，可能还不足以解释今日欧盟的震荡。但如果回溯过去十年，会发现三重外部变量已彻底改写了欧洲政治与经济的运行逻辑：一是欧盟构建“欧罗巴共同身份”的工程，二是美国战略撤退与信任缺失，三是中国制造业的系统性崛起。

第一重变量，是欧盟内部的“身份建构”。本意在于以欧洲认同取代民族国家忠诚，构建统一的价值观和战略共识。但乌克兰战争带来的现实冲突，正在反噬这一抽象认同。援乌、能源、财政等问题不断撕裂成员国，反证所谓“欧洲一体”的基础并未坚固。

第二重变量，是美国自奥巴马以来就持续“战略东移”。川普时代这一趋势被放大，并延续至当前任期。在华盛顿的眼中，大西洋已不再是战略重心，欧洲盟友只是次级合作者。这导致欧洲对美国的信任急剧下滑，尤其是在俄乌冲突早期美国多次推迟援助的背景下，法德两国开始出现“战术一致但战略各异”的倾向。

第三重变量，是中国制造对欧洲产业链的正面冲击。德国作为“工业国家”，在华市场利益深厚，面对欧盟针对中国电动车的关税举措表现出抗拒情绪；法国则主张高壁垒保护，同时又想吸引中资在法建厂投资、制造就业。一个“想保持互惠”，一个“只要占便宜”，双方对中国议题的策略已背道而驰。

回望“法德轴心”：和解、繁荣与破局的演化链条

历史曾给过法德一次“走向和解、重塑欧洲”的机会。从普法战争到二战，两国的血仇确实深厚，但在戴高乐与阿登纳的共同主导下，战后法国接受“政治主导”角色，德国则成为“经济引擎”，由此组成了战后欧洲最坚固的“法德轴心”。

这一组合的实际效果，是用法国的政治诉求加持德国的制造能力，打造出欧共体、欧元区和欧盟三大制度平台。法国实现了其“以欧洲为工具提升法国影响力”的战略诉求，德国则在“远离大国政治”的框架中专注制造业崛起。两国的互补关系，曾是欧盟得以扩张的根基。

但这一模式在2009年希腊债务危机后出现转折。德国因拒绝放水被迫站上政治舞台，开始以“财政纪律”之名支配欧元区财政规则，也由此在法德之间制造出不对等。默克尔执政末期已隐约显现“法国沦为政治陪衬”的端倪，而默茨时代这一趋势被彻底放大——德国不再满足于“经济火车头”，而是试图重构欧洲治理模式。

法国则陷入多重内政困境，无法有效阻挡德国式财政霸权，只能偶尔通过舆论操纵、拉拢南欧国家组成临时反对派来试图遏制德国主导地位。此次欧盟峰会围绕援乌计划的博弈，正是这一困局的外化表现。

从背刺到竞逐：默茨与马克龙的“自由贸易战争”

援乌只是导火索，真正让法德关系雪上加霜的，是围绕欧盟与“南方共同市场”（Mercosur）之间自由贸易协议的争执。该协议谈判从1999年启动，拖到今天已接近25年。2025年12月，欧盟又把原计划推进的签署与表决推迟到次年1月，法国与意大利的反对声浪尤其强烈，焦点仍是南美农产品对欧洲农业的冲击。

德国热衷推动该协议，因为这意味着德国制造可以轻松进入拉美市场，延续其“外向型制造链霸权”。法国则担忧本国农业受损，尤其在农民游行频发背景下更不愿意妥协。这并非简单的产业分歧，而是对“欧洲发展模式”理解的分裂。

德国追求“全球分工下的效率优势”，法国则偏向“保护主义加主权干预”，二者无法调和。这种裂痕延伸至军工领域就更为明显——价值千亿欧元的法德联合六代机项目，因法国坚持掌控80%份额而陷入停滞。默茨一旦决定退出，将严重打击法国工业信心。更关键的是，默茨已开始在防务议题上向美国靠拢，强调“择优而非欧洲优先”，直接与马克龙“欧洲自研”理念冲突。

这不只是背刺，已是战略竞逐。

欧洲的困局：防务幻想、产业崩塌与战略漂移

默茨上任以来，高举“欧洲战略自主”大旗，试图一改前任朔尔茨的被动姿态，提出核能回归、削减欧盟监管、强化欧洲军备等主张，看似“有为而治”，但在多边协调机制极度脆弱的欧盟体系下，这些改革无一落地。

而马克龙虽然在语言上强调“欧洲必须摆脱对美国的依赖”，但在行动上却因国内危机频发、财政匮乏而始终力不从心。他一方面呼吁“买欧洲军备”，另一方面却无法阻挡法国武器订单的流失，这令法国在“战略自主”话语中更加空心化。

两人各有图谋、各行其是，却在对外场合仍摆出“统一战线”姿态。这并非协调，而是彼此卡位。

2025年欧洲，表面上法德并肩面对外部压力，实则肩顶肩、心背心。川普第二个任期已开启，美国再次释放“提高关税、压缩驻军”的信号，法德虽试图对外展示团结，但在关税、防务、能源等议题上分歧愈发不可调和。

法德这对曾撑起欧盟的“双柱”，如今正在以各自的方式拖累这个联盟。表面协作之下，是战略裂变的开始。援乌之争、军工内耗、自贸僵局，正像一面面镜子，照出欧盟未来的最大风险：一切表决的终点，不再是共识，而是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