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早年有写作的爱好，结交了很多朋友，其中有一位虽然和我父亲年龄差距很大，但是颇为投缘，时常去我家走动。某次他当着父亲夸赞我的聪明美丽，我恰巧听到，羞了个满脸红。不知爸爸怎样说了几句，讲到了徐志摩和林徽因。这一侃不要紧，倒引得对面大叔“我对你家女儿无意”的表白，讲了一段他自己的爱情往事。我倒也乐呵白捡一故事，只是听着听着就入了戏，洒下一把把辛酸泪•••••今天看见“刻骨铭心”这个词，便想起那个男人的事：

     我年轻的时候，遇见过一个女孩儿。那个时候我十九岁，在北京军区当兵，她十七岁，正是天真浪漫的年纪。我们在书店里同时看上了一本顾城的诗集。那个时候的书不像现在这么多，进货渠道有限，再赶上凑巧不凑巧的，书架上只剩下那一本了，问问店里也没有多余的存货。我俩就开始商量起来了，到底给谁啊？要是放在别的东西上，我肯定让着她了，毕竟人家是一女的嘛，但这是书，不一样！我也瞄着这本诗集很长时间了，攒了俩月的津贴才过来的，这拱手让了人也不是个事儿啊！我说，我先看这本书，然后送到她们学校去，因为我所在部队是有保密任务的，所以也不愿意多和外人交流信息。但她偏偏不同意，非耍上无赖说，“你是个男的，就不能让着我一个小女孩儿吗？白白看起来这么厚实阳刚了，走在路上还以为你是个大英雄呢，怎么老给自己着想，非要你先看啊？我仨月省吃俭用就为这本书了，人家满怀激动地要拿到这本书了，你就忍心看着我失望而归啊？”
     三个反问，我至今记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没遇见过这么能耍赖，仗着自己是女生就‘卖萌’耍宝的；也可能是那几句话说的很有艺术，不温不火，恰到好处；也可能是，呵呵，缘分。诶，不知道啦

     “额，不是我非要先看，是我在的地方太远，你一个女生给我送过去，我怕不方便。”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她的意料，她楞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说“没关系，我自己就经常骑车出去，有好几次都到某某军营驻地了”真是服了，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我只好在书的扉页写下我的地址和姓名。她更是一惊，“你是当兵的？”

     “对啊。”我给她眨了一下眼睛，显得很俏皮的样子，“其实我们部队有保密纪律，我才不愿意让你给我送书的。”

     她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好吧，其实我也是怕你食言不给我送书，所以才要先看的，现在很多男生都太大大咧咧了，自己说过的话都能忘。‘被骗’的次数多了就长个心眼。即然你都写下地址了，就由我给你送吧。”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听到门口传达室喊我的名字，跑过去，果然是那个女孩儿，那天他穿着一双白球鞋，一条牛仔裤，紧身的半袖，外面套一宽松的校服褂子，没有散着头发，扎了个很利索的马尾。在一个将夏的季节里显得格外清新，迎面就是凉爽。

     这次见面很愉快，聊得不多但句句深刻，我留下了她的地址，告诉她等看完书后一定去找她探讨心得。“好啊，那，小女子恭候了！”莞尔一笑，百媚丛生。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可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那个时候的我们并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不知道那一点很好很好的感觉发展下去会怎么样，只知道这很愉悦，是一种精神上的归属感 ——我的话，终于有人能听得懂了。

     就这样，我们聊了很多，聊到天文，聊到地理，聊到达尔文的进化论，聊到社会现状，聊到达芬奇的《蒙娜丽莎》，聊到过多尔衮和科尔沁草原的女人，聊到过•••••聊到过的太多了。我知道，她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她有一颗敏感、丰富、善良而又不安全的内心。她给我讲，它们老师说“女人一旦有了思想，就变成了怪物”，小的时候不相信，感觉这是一种侮辱，就偏要怪给他看，长大后才发现自己真的是越来越孤独，越来越和周围的女孩子不一样了。我何尝不是？在一个满口脏话的地方写着文绉绉的诗。孤独，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它时常让人们发疯。

     终于，在一个公园长凳边我拉起了她的手。她开始满是惊讶和羞怯，没过多一会儿露出的就是甜甜的微笑了，温暖、阳光。

     我们过得很愉快，她时不时地到部队去看我，我也尽量争取到外出的名额，我们在同一个城市里却经常写信，那个年代，电话都算是奢侈的通讯工具，更不要说手机。

     她告诉我，走在校园里看到别的同学拉着男朋友的手很是羡慕，看到她们一副小女儿撒娇的样子更是可爱。她问我，我们也去看一次电影好吗？没有钱，我们就去看露天的街头放映，只要有我，她就是幸福的；我们去泰山看一次日出好吗？我们找你修假的时间去阆中吧，我一直想去那个地方，你陪我去吧！我不敢回答她，因为我的职业，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有大块的时间，陪她看一次电影，陪她远行•••••

     后来，她告诉我，我这一次次的躲闪让她很是怀疑，不安全的感觉又蹭地冒了出来，很长时间没有见面，深切的思念，就会让她充满了幽怨和怀疑，她冲我牢骚，说，“你也不关心我，这么冷的天都是我提醒你加衣服，知不知道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心有多么冷？知不知道我想你的时候，叼着被角抽泣？知不知道当我的同学感慨‘多少句我爱你，都不如一句我陪你’的时候，我是怎样强忍着泪水？”她还要说的时候，终于被我打断了，“既然这样，不要和我在一起了，我给不了你幸福，我也不愿意看到你经常是等着我的样子，我无法放弃我的职责！对不起！”那时的我说到底还是鲁莽的，但也是她的话强烈地刺激到了我的自尊心，一个男人让他爱的人受尽委屈，不能说不是一种尊严的践踏。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忘了你说的不离不弃了吗？你忘了你说要一辈子对我好吗？你忘了你说要生生世世偿还我对你的好吗？ 难道诗人的话都不算数吗？我逼你在责任和我之间作出选择了吗？我不就是希望你能挤出

     时间多来陪陪我吗？我不就是希望你能多给我写两封信吗？”

     我敏感的心这一刻终于难以抑制了，我抱住了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发了疯一样吻到她的唇上，狂野而无任何章法，生涩的吻带着热忱的感情在这一刻爆发了。我们的初吻。“宝贝，我尊重你的选择。”她淡然一笑，显然刚刚那阵能湮没唿吸的吻还没有散去，“我还有选择的能力吗？我爱上你了，在爱情面前，我就是一个小女孩儿了。我爱你，这一切都是我愿意的！不会后悔，所有苦痛我都愿意和你一起面对。”我再次将女孩儿拥入怀中，两颗心贴在了一起。

     可是好景时短，分离的日子总是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我们时时争吵，每到她开始唠叨的时候，我就转过身去，不说话，听得烦了还会起身离开，不过，她很快就忘了那刻的不快，不见的日子里常常传来她写的情书，字字真情，款款绵远，对于她来说，诗就是生活，再多的苦难都能在她那里开出灿烂的花。终究，我们还是没能结成果。

     我要出去执行一次任务，时间在半年左右，工作的性质让我不能和外界在此期间发生任何联系，我想到她肯定又是一副离愁别绪的样子就不忍心告诉她，却因为这次凶险异常必须跟她道个别了，“乖乖等着我，半年后我给你拿个一等功的勋章回来，让你嫁个真正的英雄！”这一次是她抱住我了，紧紧地，毛茸茸的头发蹭在了我的下巴上，软软的，很舒心：“我不要你的勋章，我只要你平安回来！”说着从她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歪歪扭扭的荷包，葫芦的形状，正面写着“平安”两个字，正所谓“飞针走线荷包绣，相思在心头”。“你都这么大人了，一点也不让人家放心，上一次找你的时候，你们指导员说你受伤住院，把我吓得大脑一片空白，别再这样了，行吗？平安就好！让它当个护身符，替我陪着你，给你！”“嗯”我接过她的东西，小心收好。那一刻，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她不会哭闹着不让我走，不会成为我的累赘，只是用眼睛告诉我，“万事小心，平安归来，我在等你！”

     可偏偏事有意外，那次任务的执行时间远远超出了预计。一年后，我回到了那个城市。还没顾得上去找她，就得知，我刚走没多久，母亲就中风瘫痪在床的消息，急忙赶到家中，却是那个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邻家女一直在照顾着妈妈，不嫌脏不嫌累，四邻八舍都把她当成了我家的儿媳妇，我回到家中也是十分地感激和感动。母亲说，她能在走之前看到我俩结婚就放心了。我却在此刻纠结了。痛苦了。我去她的学校，找到她，将这纠结的一切告诉她，纠结的情感一下把久别重逢的喜悦压制住了。两个星期以后，她找到我，对我说，“你带我走吧！什么梦想什么理想我统统不要了，我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去侍奉你的母亲，对你那个青梅竹马亏欠下的情分我们慢慢来还，等你我都完成了侍奉双亲的任务，我们就去一座山里，过我们无忧无虑的生活，每天青山秀水，日日鸟语花香，不管这世界的纷纷扰扰，不理会这些忧愁烦恼，带我走吧！” 我摸着她消瘦的面庞，很是心疼，却不得不说“对不起，我不能带你走。于家，我不能有愧于族邻宗亲；于国，我不能放弃我的使命；于我，只能有愧于你了。”我感到她疲惫的身体一下软将了下去，只好把她抱住，就这样，抱着她坐了三个小时，祈求她的原谅，最后，我不得不离开了，外出的时间将尽。她说，“你的选择是正确的，这是一个男人的选择！如果我是你，可能也会如此。是我又狭隘了！”笑一笑，满脸的凄美。

     故事讲完了，讲述人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也已经泪流满面了。插上一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后悔吗？”

     “呵呵，又什么可后悔的？我们除了两情相悦，没有一点合适的地方。毕竟爱情是一种奢侈品，不是每个人都能享用的。我们是“穷”人，就没办法奢侈了。但，人这一辈子，有过这么一次，也不算白活一场。其实，在她过去找我之前，她的父亲找到了我，给我讲了很多话，最后几句，我铭记在心，如果不是这几句话，我也没办法做出最后那个决定，‘我这个女儿，她就是一只鸟，虽然也喜欢脚踏实地的感觉，但只有在天空飞翔，她才能找到长久的幸福感。平淡的日子过久了，她就笑不起来了。不是我对她有多么高的期望，而是她有一颗有梦想的心，追逐或许很累，但她至少是快乐的！我老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做决定吧！’她父亲说的对，她是一个有梦想的女人，她的梦无关金钱和地位，满是鸟语和花香，到处是真、善、美••••••”

     故事讲完了，我明显的没有听够，“后来呢？”

     “后来我们都以笔做枪，继续为了那个理想的世界而努力！”

     “我说的是那个女孩儿，她怎么着了？”

     “那个“女孩儿”？呵呵，岁月耐不住磨啊！我不知道她过着什么样的私人生活，我只知道她有幸福的能力！”

     “诶！”，我长叹一声。

     “如果说后悔，也有一件。多年后，从她的作品中常常能找到我们的影子。原来每次争吵我默默走开的时候，她都会默默流泪。早知道这样，我就和她吵，我们吵，吵到最后，她也就笑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白白惹得她流泪了。。。。。。”

     作为一个“八卦婆”，我通过各种方式找到了当年的那个女孩儿，她听完我复述的整个故事后，只说了一句，“我会过得很好，但不能和你在一起，是我终身的遗憾！”说完，依旧是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