眯眯眼辱华——一场两种激进主义之间的“猫狗大战”。

　　距离“眯眯眼”辱华的热潮已经过去几天了，我估计很多读者已经冷静甚至淡忘了，把这篇写好的文章发出来，为您分析一下这场风潮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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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看一下下面这张照片，这是法国著名设计师皮尔卡丹上世纪80年代第一次来中国的时候挑选的中国模特。

　　当时的中国刚刚从特殊年代走出，根本还没有模特的概念，于是皮尔卡丹四处走访，从卖蔬菜的、织地毯的、卖水果的、还有纺织女工当中挑选了十几位他认为“最能代表中国美”的模特陪他一起走向世界。

　　看这些姑娘的样貌，你会感觉到她们确实也是我们印象中的美女，立体的五官，灵动的眼眸，典型的模特身材，当时东西方对何为“东方美”的审美标准，基本是统一的。

　　甚至我们可以说，像皮尔卡丹这样的西方设计大师，曾帮助我们复苏了沉睡已久的审美。

　　这是上世纪90年代大火的“谋女郎”章子怡的照片。

　　章子怡后来之所以被称为“国际章”，是因为她至少在那一代中国女星当中是最被国际影坛所接受的。而如果你细看章子怡所代表的那种西方人眼中的“中国美”，好像已经与同时代中国国内主流审美发生了一点点分别——相比于其他中国一线女星，章子怡的眼睛更小一些，身材更幼态一些。

　　如果用单一同时期中国内地的审美来评价，章子怡虽然是美女，但绝对不能算顶尖美女。或者按熟悉西方人、有心国际化的李安、吴宇森对章子怡的评价，他们之所以爱选她，是因为她的美“踩在了东西方都能接受的平衡点上”。

　　所以请注意，此时的东西方对“中国美人”的概念，已经发生了一点分别，但区别还没有那么明显。

　　接下来，请看21世纪头十年出道，随即在国际模特界大火的国际超模刘雯。

　　如果以中国当代的审美眼光看，你会感觉刘雯已经算不上美女了，如果她走在大街上，穿一身朴素的装束，你与她擦身而过，可能都不会再看第二眼——这就是个普通中国个子高一点的邻家女孩。

　　但刘雯在国际上确实一度曾。非常之火，2009年，她作为亚洲模特参加了维密秀。此后多年入榜国际男性网站ASKMEN评选的“全球最美的99人”，一度是榜单中为数不多亚裔、华人。

　　今天回头看来，其实那个时候，东西方对何为“中国美人”的审美差距已经拉开到了一个相当大的层次了。

　　但还好，刘雯在中国，虽然不会被评价为真正的大美女，但可能很少会有人说她丑——如果你的审美标准没那么严苛的话。

　　最后，接下来这几张图，是近期几个在国内引发“辱华”争议的“眯眯眼”模特。

　　是的，如果这样一路看下来，你会感觉到，这几十年里，西方人好像确实开始了一种“着魔”——本来皮尔卡丹那会儿，他们主流时尚界的审美倾向跟我们挺一致的，甚至是他们影响了我们的审美，可是这些年里，这些洋老外对“中国美女”的评价标准，却越来越让我们看不懂。

　　那么，似乎需要一个答案，那就西方对于亚裔的时尚审美，在这些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还有，很多人最关心：这是不是一场西方蓄谋已久的“辱华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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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这个问题，某些煽动喜欢你情绪骗流量的大V思路很简单：这就是一场西方势力有心做局，恶意丑化中国人的险恶阴谋！这就是文化殖民，这就是辱华！

　　而且他们似乎的确能举出很多例子，比如百年前的辱华漫画啊、黄祸论啊、傅满洲啊之类的。

　　这些论调你乍一听似乎也挺像那么回事儿。但仔细想想，你会发现这其中有两个逻辑bug是无法解答的。

　　第一个是受众的问题。

　　的确，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把华人都画成眯眯眼造像的“辱华漫画”确实一度曾在西方泛滥过一阵子，其中又尤以美国为盛。

　　美国人当时喜欢辱华的主要原因，是美国当时正在搞一轮大规模基础建设，大量的华工涌入美国，他们吃苦耐劳又愿意忍受极低的工资，不挑活，抢了大批当时正在跟资本家争取权益的白人劳工的，于是民间排华情绪极度挤压。

　　美国的报纸一看，吆喝，“民气可用”啊，那就跟风搞一波吧！于是出了很多丑化、侮辱中国劳工的眯眯眼形象。

　　换句话说，当时的美国媒体辱华，是看准受众情绪之后有心煽动的一门“爱国生意”。其宣传的主要对象是对内的。

　　但百年以后，如果重新宣扬眯眯眼的那些商家、媒体还是按着这个思路，想用眯眯眼来“辱华”，那么他们显然选错了受众对象——无论是外企的奔驰、耐克，还是中国企业三只松鼠、华为。他们这个广告打出来，主要的受众是谁呢？我们中国老百姓！

　　那他们这个算盘打得可就有够奇葩了——百年前当着道士骂秃驴，是为了讨赏，如今你当着和尚骂秃驴，你是存心讨打吗？

　　何况当下中国民族主义情绪这么激愤。这些唯利是图的商家何必“顶风作案”呢？

　　而这又引出了另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逻辑bug——如果西方真的有心用其文化影响力发动一场“审美殖民”，那么正确的方法，应该是什么？

　　其实应该是将本民族的审美观念植入给想要“侵略”“殖民”的民族。把自己的民族特征宣传给对方，告诉对方这是美的标准。

　　从这个角度说，百年前欧美曾流行的“辱华漫画”，那确实就是一种“文化殖民”，因为它是吧华人眼睛小这个特征放到漫画里进行攻击和嘲笑的。

　　但像现在一样，把“眯眯眼”放到模特T台和商品广告里大加宣传，这个效果就大大存疑了——因为一般我们会认为，T台和广告、电影，是都是审美的平台。这对于“文化殖民”来说，效果是适得其反的。

　　事实上，真正的文化殖民，在审美上应该做的，应当是西方在日韩或中国港台曾经搞的那样，对这个社会施加影响，让这里的人把高鼻梁、大眼睛、立体五官视为一种美，而完全丧失掉当地过去的审美意趣。

　　比如现在的日本，其实就是一个被西方的“审美侵略”玩坏了的民族。旧日浮世绘里那种和风美女已经欣赏不来了，日本人又很少长西方人那种高鼻深目，于是只能到动漫二次元里去寻求慰藉。日式动漫美少女那种夸张到极致的大眼睛，其实恰恰可以看做日本审美在面对西方时彻底战败的明证，日本完全被西方审美所征服，并产生了一种“皈依者狂热”，疯狂的在虚构中补足这种遗憾。

　　另一个例子是韩国，众所周知，韩国今天的整形业很发达，从最简单的割双眼皮，到高难度的隆鼻、削下巴、开眼角，每一个整形医院出来的人造美女都在追求那种极致的西方式美感。但你知道这个行业最初是怎样在韩国勃兴的吗？

　　其实它兴起于最早为驻韩美军服务的韩国娼妓业。朝鲜战争爆发并停火后，韩国一度驻扎了大量美国大兵，这些大兵们有性需求，又有在当时韩国人看来可望不可即的消费能力，于是很自然的，在驻军军营附近兴起了娼妓业。干这行的女性们为了更好的“服务顾客”，多挣点钱，很自然的想要把自己脸整的符合对方的审美，而美国大兵们觉得她们眼睛小，那怎么办？割双眼皮呗。

　　于是美国海军陆战队原首席整形外科医生拉尔夫·米勒德在韩国发明了“眼睑美化手术”（也就是割双眼皮），光米勒德一个人在韩期间就割了数千个双眼皮，而该手术最早的客户就是试图吸引美国士兵的韩国妓女。普通韩国人最开始也很歧视做了这种手术后的女性，但很快就被美国的“优势文明”洗脑了。

　　再后来，推崇大眼睛、高鼻梁的“韩式审美”也就这么被兴起了，每个到韩国的欧美人，只要民族特征鲜明都天然颜值超常的帅哥美女，而韩国人若不幸生了一个其民族中比较常见的大饼脸、小眼睛、趴鼻子，就必须花一笔不菲的整形费，才能整成他们现在认为好看的那个模样……

　　今天我们眼中最美的韩国美女，其实都是黄皮肤的西方人。

　　是的，审美这个事情也许是有主权的。但怎样剥夺一个民族的“审美主权”达成“审美殖民”呢？

　　应当是把自己特征广泛宣扬，推崇为美。而把对方的特征大加贬低，贬斥为丑。

　　好比说，假如一个天生谢顶、但头皮很油亮光滑的民族掌握了世界审美的话语权，那它一定会宣扬“秃就是美，长毛就是丑”理念，这样其民族的个体，就能够在社会中天然的被认为是美的，都是帅哥、美女，这样对他们才是有利的。

　　而这样看来，西方时尚界现如今那些占据主流的设计师们，推崇的所谓“亚洲美”、“高级美”就很奇怪：你愣跟一帮已经成功被你们审美殖民了的东方人说小眼睛、趴鼻子是“高级美”，甭管怎么整，你这些洋老外这辈子肯定都长不成这样。说了半天除了惹的一帮中国人不高兴、抵制你，没有任何效果，你何苦来哉呢？

　　这个诡异问题的答案，藏在一个如今在西方无比政治正确的词汇里：文化多元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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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为一个保守主义者，我经常能感觉到，在两个群体之间，保守主义者与保守主义者之间，哪怕派别不同，往往是可以沟通，有的谈的。但彼此的激进主义者与激进主义者，只要观点差之毫厘，彼此之间的信息沟通就会谬以千里。很有点猫狗之间打架那个意思：对于猫来说竖起尾巴，是表明示好的意思。而对于狗来说,摇摇尾巴才是示好，竖起尾巴说明你想要干架……

　　而在“眯眯眼辱华”这个事儿上，东西方激进主义者之间，打的也是这样一场“猫狗大战”。

　　如今中国的很多激进青年们在愤怒声讨西方推崇这样的审美是对我们民族的不尊重，但你如果把这话翻译给那些掀起这场风潮的西方顶流设计师们（记住他们在西方也是左派，既“白左”）听，他们可能觉得冤枉，我们这么搞本心是想“尊重”你们。

　　是的，西方白左把一众我们看了觉得毫无美感的模特们推上台，最早打的旗号就是“文化多元主义”。

　　与西方传统上将文化一元主义或文化殖民主义只以欧洲的传统审美观为是非不同。“文化多元主义”试图主张审美是有多样性的，其他民族、其他文化也可以有自己的审美倾向。

　　这个口号听起来非常的“伟光正”，但真正执行起来却是拉胯的。比如美国上世纪九十年代起开始跟黑人讲“文化多元主义”，在报纸电视上投放越来越多黑人模特的广告，但很快就有落选的黑人模特站出来抗议：为了突出“黑人感”，设计师和商家们会要求这些黑人模特肤色必须更深，而头发需要硬直。

　　可是，但凡这了解一点黑人这个种族的人都知道，黑人内部各个族群之间的差异是很大的，肤色恰恰是多变的，很多民族的肤色其实很浅。而“黑人都是硬直发”，这更是一个跟“亚裔都是眯眯眼”相似的，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古怪刻板印象。

　　于是对黑人模特的“黑长（身材修长）直”要求，又成了另一种古怪的“歧视”，白左设计师们又开始忙不迭的搞更多稀奇古怪的“大码黑人模特”，甚至“白癜风黑人模特”来证明自己的“政治正确”。

　　是的，眼下的西方“时尚审美”，很大程度上已经不再是“审美”，而让位于各种政治符号的宣誓。

　　这些年，西方对亚裔的所谓“尊重”，其实也落入了类似的窠臼。

　　本来，不强调模特种族身份的时候，设计师们还知道什么是正常审美，能像皮尔卡丹那样挑出几个符合所有人美感的美人。

　　但一强调“种族特点”、要“尊重亚裔”了，各种“分别心”就都来了——强调亚裔特点，亚裔有什么特点呢？白人设计师们就开始想了。其实，甭管嘴上怎么喊“多元主义”，他们的审美其实依然是单元的。他们对想象中“符合东方审美”的塑造，只能按照自己的刻板印象来。在他们心底里，那就是眼睛小、鼻子趴、身材更“含蓄”。这白人自近代以来就形成的一种根深蒂固的种族刻板偏见。

　　近年来，西方时尚界也确实越来越多的出现这样案例，很多亚裔模特，因为眼睛大、五官立体、身材好，很漂亮，反而遭到了逆向歧视，认为她们长的不够“政治正确”，不够凸显自己“种族身份”因而落选。

　　于是在西方走红的“东方美女”，就脱离了审美的范畴，而成为了一种宣扬其政治正确的“符号”。

　　你说白左们现在搞得这一套，是“种族歧视”么？人家打得可是“文化多元主义”“各种族平权”的政治正确大旗，他们自己可能也觉得自己并非“种族主义者”。

　　你说他们真的“种族平权”了吗？他们其实又在不自觉中执行着新的“种族歧视”。因为他们其实是在以往日“种族歧视”的砖石，去构建自己梦想中“种族平权”的大厦。

　　而这种努力，最终的效果，一定是激化矛盾、南辕北辙的——就像白左们做的其他事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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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眯眯眼辱华”这个事件，我已经写了三篇稿子了。在第一篇文章《关老爷，听说您这长相，现如今算“辱华”》中，我其实就已经提到过，现代社会的最大威胁，就是传媒的过度发达，会让人容易弄不清事实和“拟像体”究竟哪一个是真实的，大多数人，尤其是激进主义者们，经常会把“拟像体”代替事物本身进行接受。

　　而在这场事件当中，我们看到其实也是两种“拟像体”之间的战争，首先，是西方的激进的“文化多元论”者们，为了实践自己看上去很美的理念，基于自己旧有偏见和对东方文化的多重折射理解，凭空臆想出了一种“亚裔美”“高级美”的“拟像体”，并在自己把控的时尚界大力倡导之。

　　但这种古怪的审美倾向，在传到东方之后，另一批同样激进的民族主义者们，基于自己对西方文化的多重折射理解和旧有偏见，又得到了一个“辱华”“审美侵略”的“拟像体”，怒不可遏的反击声讨之。

　　所以这是一场信息交流被扭曲失效之后的“猫狗大战”，两边的激进主义者们同样无知、但却又同样自信。所以这将是两帮又盲又疯的人之间的可笑搏斗。

　　果然激进主义者与激进主义者之间，才是真的刻骨的仇恨。

　　而我所担心的是，那些整个世界范围内都在增多的，越来越以“拟像体”为真的激进者们，会不会把我们的世界卷入一场灾难的旋涡当中。

　　百年以前的1914年，沙皇尼古拉二世面对当时越发紧张的欧洲局势，签署了一份“总动员令”，其实这张总动员令的初衷也许想让对面的德国冷静下来：爷有百万军队，你小子可不要乱动哦！

　　可是这个消息传递到德国之后立刻就产生了信息误认：德国当时有一份做了很久的“施利芬计划”，要求一旦欧洲战争打响之后，德国要趁着俄罗斯尚未完全动员，先集中优势兵力解决法国问题，再回头与沙俄决战。于是沙俄意在“止战”的动员令，反而刺激了德国，德国立刻照会沙俄，以战争威胁，要其限期解除动员。

　　这个信息传到沙俄，老毛子会怎么想呢？——本来就是想动员警告你们一下，没想到你真想打啊！那行，你要战，便作战！

　　于是炮声隆隆响起，整个欧洲的灯火熄灭了。

　　那一代欧洲人，并非真的想要战争和随之而来的文明自杀。但他们太过激进了，太急于从报纸上、漫画中获得对对方的“拟像体”，而忘记了在现实中看一眼到底对方到底是谁、到底在说什么。

　　所以，让我们冷静，至少在审美这件事上，请别搞那么多“政治正确”，不管是那种自以为是的搞笑“文化多元主义”，还是那种声色俱厉的“文化纠察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