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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新冠生死劫后,我想用余生帮助别人
www.wforum.com | 2021-12-08 04:51:08  一苇杭之渡彼岸 | 0条评论 | 查看/发表评论

历经新冠生死劫后,我想用余生帮助别人

这是我人生中最好的一段时光。

  人物简介:王小萍,出生于山东省淄博市,语文教师,2007年赴美。现为中文老师,定居纽约。

  访谈时间:2021年9月26日

  访谈地点:微信视频

  采访整理:林世钰

  我父母和家人都在传染病医院工作,生活中我们有着严谨的卫生习惯,从未想过自己会染上新冠。虽然病毒攻击了我的心脏,摧垮了我的身体,但精神上却有了不同以往的收获——我比以前活得更开了。

  这是我人生中最好的一段时光。

  留宿学生家里染上新冠

  我在美国教中文,疫情以来一直在网上给学生上课,极少出门。有个曼哈顿顶级中学的优等生,想得到前十名高中录取成绩的额外加分,让我给他辅导中文,以应对考试。女主人Kasia为了让我放心,反复强调8个月来他们从未参加聚会。2020年10月28日,我欣然接受她的邀请,去她新泽西的家中住一晚,分两天授课四个小时。

  一进门,Kasia就指着地上一团一团的头发说:我大把掉头发,你给孩子上课时我要去看病。愚钝的我,竟没有联想到肆虐的病毒。

  29号,我刚准备给学生上课,男主人站在我身后说:“Kasia发烧了!为了防止万一,我马上送你回家。”我不由紧张起来,快速收拾好课本冲到门外。刚进家门,Kasia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她说刚才是误会,重新测了体温,并没有发烧。我放下心来,重新在网上完成了课时,并开心地与先生分享了Kasia送的新鲜苹果。

  30号下午,我开始觉得左边背部疼痛并逐步加重。31号是周六,一大早,我就被剧烈的背疼疼醒了。测了体温,37.5度,开始怀疑有问题,马上与先生一起去Urgent Care(急诊中心)做了检测。

  11月1日中午接到电话通知,说我呈阳性。我先生是阴性。全身像被电流击中,颤抖从脚下传到全身,心砰砰直跳。慌乱中立即打电话给Kasia,随后她夫妻俩检测结果都呈阳性,并有中等程度症状,孩子无症状,但有抗体。

  胸口绞痛,晕倒在医院里

  在惊慌不安中,我一连三天发烧至38.5度,家庭医生开了退烧和化痰药,并解释一般病情不会用川普所说的特效组合药物治疗。七年前经导管检测,确诊我有心血管疾病,现在日夜担心新冠病毒是否会攻击心脏。莫名其妙的是,三天后竟然退烧了。4号,在外借住的先生确诊阳性。

  5号上午,本来一切正常,突然遭一个多年老朋友的无情抨击,这一记重拳打得我头晕目眩,但还是颤抖着手回复了短信。然后血压骤升到两百多毫米汞柱,伴随着胸口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我吃了三次救心丸无效后,果断打了“911”。

  在医院治疗期间颇费周折和戏剧性。

  前六天尽管住在新冠病区,但医护并不介意新冠症状,所有药物、检测及治疗都围绕着胸痛和调整血压及预防血凝进行。

  10号晚上,心脏科医生建议先回家等检测结果转阴后,再回来放支架,11号决定自己打车回家。我颤巍巍地扶着墙,觉得腿似有千斤重,走廊极其漫长,两腿打颤,坚持着走到医院门前,一连打了三个出租车电话,也没人愿意接我。焦虑中,突然感觉胸腔有东西抓来拧去,胸口像要被撕裂,一阵猛烈的眩晕袭来,霎那间觉得掉进了一个洞里。我下意识抓住了一个人,说:help me ……

  醒来后,发现已经躺在急救室了。看到医生翻找着我的出院资料,我赶紧说:我的住院医生是Bollo……几分钟后,Bollo来了,她捏着我的肩膀喊:What happened to you?

  重新入院后才知,当时血压只有40多毫米汞柱。

  13号夜晚,院方用救护车把我送回了家。看到隔离在家、满脸倦容的先生和满地的垃圾,颇感意外。原来大楼管理员怕传染病毒,坚决不让先生出门扔垃圾。我先生吃完了以前储存的所有蔬菜水果后,只能吃土豆和米饭拌调料……第一次,我真切体会到了人生悲苦。

  14号起床后胸痛加剧,再次口服三颗救心丸后无效,正在纠结,医院打来回访电话,一个姓戴的中国医生果断地说:马上打911,我在Emergency Room(急救室)等你回来放支架。

  16号上午手术前,我脑海里翻腾着7年前心脏科老专家的话:你需要做心脏搭桥手术,因堵塞的位置不宜放支架,它是无法取出的异物……于是我便忐忑地问医生:“七年来我一直在跑步锻炼,那些堵塞血管的胆固醇会不会减少点?”医生肯定地回答:锻炼和药物只能抑制它,但不会减少它!我只好一咬牙:放吧,一切听天由命!

  手术中,由于麻醉药的作用,我迷糊了一会。听医生好像在给学生讲解:这哪有堵塞80%,最多只有40%……边说边用导管清理。只见荧屏上软导管的一头沿着血管壁往上提了五六次,每提一下,暗蓝色的血管里就落下一层薄雾似的曼纱,慢慢伸展开,由深变浅。不知是因为懵懵懂懂听了40%的数据心情放松了下来,还是这诡异神秘的影像太吸引人,一时竟忘记自己还在手术台上……

  很快医生轻松地告诉我:“你没有心血管堵塞,所以不需要放支架。我们做了一些处理,你以后再也不会胸口痛了。”说完便快速离开了。

  什么?!尽管有了思想准备,但还是被这个结论惊掉了下巴,心中有一万个草泥马在奔腾:我大把大把地吃了七年药,每天汗流浃背地跑了七年步,竟然没有堵塞!?不对啊?七年前的导管检测是误诊吗?现在的胸口阵痛又怎么解释?难道是前后两个手术医生检测的位置不同?

  带着这些疑问,我咨询了所有医生,他们一律回答:你的问题无法解释。无奈,我和儿子只好脑洞大开,自己解释为:厉害的新冠病毒没长眼睛,在攻击心脏器官时一并把淤积在血管里的坏胆固醇铲除了。七年来的包袱终于彻底解除,这是天大好事。手术医生也说:这是医疗奇迹啊!

  18号晚上出院前,护士特意在服了七年的扩血管药名的医嘱上,用笔批了一个大大的“×”,并反复叮嘱:You don’t need to take this pill anymore! (你不用再服这个药了)

  深夜,带着治愈了心脏病和新冠病毒的双赢笑脸,我回到了家,很快带着对新生活的憧憬进入梦乡……

  大概后半夜,深度睡眠中,突然被一阵撕扯的胸痛惊醒。那股凶猛的力量快速地扭动翻滚,使得我张嘴却无法出声,等反应过来时,这股力量却突然松了,总共持续了约一两分钟。大汗淋漓后,百思不得其解:检测结果说血管没堵,这是什么诡异的东东在作祟?

  没多久,剧痛再次袭来,先生往我嘴里塞了一片阿司匹林,心脏科医生在电话里听到了我微弱的声音,马上果断地说:立即打911!

历经新冠生死劫后,我想用余生帮助别人

我在医院里。

  病毒攻击心脏,给孩子留下“遗言”

  19号第三次入院后,他们把我安排在急救室的一个四面徒壁的小黑屋里,由于长时间无人问津,我尿在了床上,有种自生自灭的绝望。傍晚,终于有个老医生进来告诉我,不清楚什么原因导致心脏功能受损,从现在起不吃不喝,等待进一步检查。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无休止的心绞痛已磨灭了我所有生存的信念。怕留下遗憾,我想交代一下后事。正万念俱灰不知如何下笔时,突然接到了12岁的美国学生Leon的电话,他像上帝派来的小天使,用天籁般的童音说着一口纯正的普通话:亲爱的海佑,我想你!我每天晚上都为你祈祷,我在波兰的奶奶带领她教堂的朋友为你祈祷!我们大家都爱你!

  当时听得泪流满面,我何德何能,至于国外这么多人为我祈祷!美国的亲家也带领那些不同族裔的亲戚为我祈祷,我也知道所有的亲人和朋友都在为我日夜祈祷,我想只有撑着活下来才有机会报答他们。

  20号半夜一点,再次转入心脏科病房。远远就听到了嘶哑的喊叫声。原来我要与一个摔断了脊椎、神智不清的94岁老人同病房。两病床之间只隔半米远,中间用一个帘子隔开。当我表示不愿与她同屋时,当班护士说:you are lucky to have a bed(你有一张床已经很幸运了),“No, I prefer to staying outside to wait another one(不,我宁愿呆在外面等别的床)。”

  “No”。护士说完就离开了。

  结果可想而知。一整夜,我的胸口上像插着一把刀,伴随着身旁从未间断的惨叫声,彻夜难眠。历经了二十多个小时的不休不眠不吃不喝,早已精疲力尽,却要在这里度过地狱般最可怕、最难熬的夜晚。我开始头痛眩晕呕吐,感觉氧气管中的丝丝凉气已变成辣疼,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受刑,痛不欲生。感觉已撑不下去了,想尽快结束这一切,咬着牙忍住痛,用最后的力气给儿子写下:最后时刻,想握着你们的手……短信发出后,周围的景象和声音翻滚着,渐渐远去……

  不知什么时候,朦胧中听见嘈杂的喊叫声,护士们不停地给我抽血、放氧气管、测血压、测氧,在肚子上和胳膊上打针,还有各种检查和折腾。想弄清自己是在哪里,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直到有人使劲推醒我,拆下身上的管子,说要做M.R,这才知道自己还活着。在M.R的舱内,长达近一个小时的憋气呼气中,想到了平时练习Soprano时,用丹田控制气息的要领,两只手紧紧抓住床边,腿用力一蹬肚子一鼓,停住气慢慢吐出。果然,胸口的疼痛也跟着呼吸的辣疼游走了。重复多次后,从开始痛得全身发抖,到慢慢平稳再到减弱,出舱时疼痛几乎停止了,医生和我击掌庆贺。

  返回时路过前台,我坚决要求护士长换房间。推我回房间的小伙子悄悄说:Pay some money to your nurse(给护士付点钱)。我没有回应,却要求他帮我在走廊里呆五分钟。终于护士长宣布:That old lady can’t stay with anyone in the same room(那个老妇人不能与任何人同一个屋)。

  刚回到病房,一抬头看到了儿子,以为出现了幻觉。因我给所有亲人朋友都下了死命令:不要到医院看望,不要开追悼会。原来医生给儿子打了电话,况且他也看到了我令人心碎的留言。我们娘俩正抱头大哭时,手术医生突然到场,他满腹狐疑地说:“今早看到你的情况后,我们的团队都惊呆了。四天前的检测显示心血管确实没问题,刚才也看到了你的M.R图片,但还是不能确定具体什么原因引起心功能损伤。是否今天再做一次导管检测?但是意义不大。”

  听到这里,我犹豫起来,医生接着说:“如果你今天想再做一次,过程会很快,这次我们在腿上切口。”关键时刻,儿子做了最重要的决定:做吧,不找到原因还会痛的。一想到那撕心裂肺的痛,我乖乖地跟着医生的思路走了。

  手术台上,一切准备停当,冥冥中我想到:现在胸口不痛了,做这个检测有意义吗?当助理问到:Are you ready(你准备好了吗?)?“Not yet, I want to pee(还没呢,我想尿尿)”,“No, the restroom is too far, you can pee on the bed(不行,厕所很远,你可以在床上尿)。“Sorry,I want to walk there by myself(对不起,我想自己走过去)”。

  那个大壮汉只好架着我跌跌撞撞走到了卫生间,按规律这个活动量应该开始痛了,但我不怕,医生正在手术台上等着救我的命呢。果然剧痛又开始了,壮汉抱起我回到了手术台。好像打了个盹的功夫,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嚷嚷:“我抓住它了”。刚从梦中惊醒的我下意识问:“抓住什么了?”“我知道你的病因了,等会再告诉你。”

  检查结束后,医生兴奋地告诉我:“做了上万台手术从未见过这么严重的心脏痉挛,太可怕了!但我用硝酸甘油立马把它制服了。”说着,给我看了截取的录像。我大惑不解:“什么叫心脏痉挛?”医生答:“知道腿肚子抽筋吗?你这是在心脏动脉血管上”。哇!怪不得痛得死去活来,原来是心血管在抽搐啊!90%以上的心脏病都是在血管里面堵塞引起,痉挛是血管动脉抽搐并卡住了血管,如不及时扩张松开也会致命!那痉挛的诱因是什么呢?难道七年前检测时不是血管堵塞也是痉挛吗?现在是新冠病毒在攻击它吗?

  所有的疑问医生都说无法回答,只有靠自己苦苦思索。回想了所有细节,查看了三次出院报告后,终于找到了部分答案。按照我个人的理解,前两次胸痛应该是新冠病毒攻击了心血管系统引起的心绞痛;最后一次是盲目停用扩血管药引起的心脏动脉痉挛,因时间过长致使心脏功能受损。

  21号上午,当住院医生探访时,我指着第三次出院报告中服药医嘱上那个大大的“×”,说:“硝酸甘油是急性扩血管药,既然它能制服心脏痉挛,16号检测后就不应该停止我已经服用了七年的扩血管救命药!”医生笑着跟我击掌说:“you’re 100% right!(你百分之百对)”我跟她开起了玩笑:“So, I should take your work position now(那我现在可以干你的活。)。”

  命如草芥的死者

  住院期间,我看到好几个病人死了,其中一个老人家叫Michel。

  我们是在做康复运动时认识的。他喜欢在门口摆个小桌子,上面放一杯咖啡,感觉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他告诉我以前在金融公司工作,正想好好享受退休生活却得了新冠,病毒攻击了他的肾脏,需切一个肾来保命。我安慰他,只要不是在心脏上动刀,就不算大事。你手术完了我会过来看你。他道了谢,沉吟片刻,突然问我:出院以后打算做什么?我轻松地说:想在法拉盛买个房子,弄个小花园。他笑着说:我家有个大花园和养鱼池没人打理呢。

  他是早上8点动手术。第二天下午四点多,我踱步到那个病房门口,看到白色床单变成了黑色套袋,脑子有点懵,便问:这个床位的手术怎么还没完啊?打扫卫生的护工头也不回地说:他已去了另一个世界了。我怔在那里,顿时眼里噙满泪花。那个护工没听到我的回应,回头跑过来抱住我,在我背上拍了拍,离开了。

  本来一个活生生的人,对生活所有的留恋和愿景一下子都被死亡带走了。人的生命何其脆弱!

  最后一次进医院时,工作人员把我从救护车上抬下来从后门进入。阴森森的天空猛地刮起一阵大旋风,吹得到处都是树叶和沙土,覆盖在我的身上,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仔细一看,走廊两边的推车里都是黑色套袋的尸体,我瞬间明白,推我的那个推车也刚推过死人。如果推活人的车和推死人的车在走廊相遇,一般让活人的推车先过,死人的推车贴着墙走。

  工作人员可能觉得我还没死,灰头土脸推进去不合适,就把我身上的树叶和沙土胡乱拍走,飞到旁边死人的身上。我挣扎着说,不可以这样的。他漠然地说:It doesn’t matter(没事)。

  疫情高峰时期,死个人分分钟的事,悄无声息命如草芥。在那种生死无界线的氛围中,面对病人或死人似乎已没有区别。没有人悲伤哭泣,也没有恐惧,更没有尊严,基本没感觉,大家似乎对死亡已麻木了。

  我何其幸运,三进医院后还能活着出来。出院当天是美国的感恩节,走前我对值班护士真诚道谢:感恩有你们这些奋斗在一线的医护们!她竟说:快走吧,再也不想在这里看见你了。身后响起了她爽朗的笑声。

  身体垮了,随身带着救心丸

  疫情前,我精力旺盛体力很好,我的生活可谓丰富多彩。除了教中文,每周一次英文课,两次舞蹈课,两次声乐课,这些是我年轻时无法实现的梦想。我们艺术团第一次获邀请是2020年3月8日在联合国演出,可3月1日纽约封城,一切戛然而止。在家封闭了8个月后第二次出门就染上了病毒,想想这一切好像电影剧本。我现在看上去好像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但我自己知道,身体状况彻底被改变了。

  出院后坚持治疗心脏功能受损近4个月。那时血压极度不稳,为此吃了不少苦头;为了防止凝血,把十个手指都刺烂了;心口痛也持续了3个月,时间一长摸出了规律。原来温差在10度左右时,敏感的心脏动脉血管就会收缩疼痛,这时必须立即服用硝酸甘油,否则会因心脏缺血死亡。所以随身的口袋里、包里、家里到处都有,甚至马桶盖上也放一瓶,用以争取抢救时间。

  现在嗅觉、掉头发等还没恢复,眼睛几乎看不清了,肾脏、关节和脑神经也有不同程度损伤。我像小蝌蚪害头疼,全身哪儿都不对,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能下床活动后,我一直坚持在室内锻炼,似乎已恢复正常了,第一次出门是到邮局,改收件地址需本人签字。

  去邮局有两个block(街区), 走出百米后感觉老毛病又犯了。胸口闷,喘不上气来,腿打颤,便停下来,前后一看,我正在路中间,欲前不行欲退不能,急得我先生说打个车吧,我说:邮局就在跟前,我就不信我进不去。使劲一抬腿,还是不行,好像髋骨节与腰部脱节,不听指挥了。我先生弯下腰用力帮我往前拿腿,我扶着路边的栏杆一步步往前挪,最后他背起我连滚带爬进了邮局。

  回去时,他把我放在路边叫车。这时有辆车在倒车,我站在那里,腿动不了,车继续倒,我急得大叫,双手扒住了车尾,被甩在了街边的雪堆里。车主出来大吼:why stay there,didn’t move? 我也大叫:I am a patient. 他吓得赶紧与先生一起把我架进了车里。

  这是出院两个月后的事。从那之后才真正认识到新冠病毒后遗症的厉害,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了。

  今年二月初的一天,我接到了纽约皇后区医院心脏科主治医生打来的电话,他认为我的心脏医学病例十分罕见,问是否可以把相关论文发表在医学杂志上。我立即回答:只要对人类医学有贡献,我将全力配合。后来这篇论文发表在美国顶尖医学杂志,也许能为阻断新冠病毒攻击人类心脏提供实证依据,对此,我甚感欣慰。

  经历生死劫,想用余生帮助别人

  去年三月,纽约封城,到处都是坏消息,医院死人数据蹦着高往上升,每个人都惶惶不可终日。一天,收到一个医院科主任朋友的短信,交流中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和无奈,便回复:大灾大难中需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帮扶才能度过难关。人各有各的造化,如果现在上帝招手,与那么多名人富人一起去天堂,也够本了。这个世界很公平。她回答说要向我学习。由此灵机一动,我应该帮助更多的人,带动大家一起抱团取暖。

  我主动联系了一个知名华裔主持人,她手里有好几个捐献群,经常代表大家去当地医院和警察局捐献口罩和物资。后来我们都收到了川普签字的政府支票,由此想到那些没有身份的人像我们一样失去了收入,时间长了是否会病死或饿死在出租屋里?于是,我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至少帮扶三个无证移民。

  有个以前的舞友,已失去联系多年,我通过他的老乡联系到了他,以及另外两个无证朋友。我付双倍运费,找人按时给他们送食品,保证他们每天吃上蛋奶肉、蔬菜和主食,让他们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帮助和温暖,不再感到孤独和害怕。

历经新冠生死劫后,我想用余生帮助别人

找人给无证移民送食品。

  在医院的几次生死关口中,我都情不自禁地问自己:这辈子是否做过亏心事?我回忆了自己的一生所为,答案是:没有!也许在世为人未必周全,做事未必周到,但是宁愿自己吃亏也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别人的事,今生做到了本分善良。那时想起自己十几年如一日,每天总是在曼哈顿的Bus Terminal (汽车总站)做善事,帮不懂英文的人买车票,或带他们去找厕所。

  我先生一直在旅馆做服务管理,几年前也有样学样,租了几套公寓做起了二房东,还上本钱不久,疫情就来了。那时几乎没租客,剩下的四个租客都失去工作,一直拖欠房费至今。本想像其他人那样干脆关门回家算了,但我们心软,不忍心把他们赶到大街上流浪。可房费、水电费、经营等每月上万元的费用一样也不能少,我们的积蓄被一点点耗光直到借债。

  经历了生死劫难,跌跌撞撞又活了下来,我想是上帝让我在余生中,去尽力帮助更多的人吧。

  我想分享一下我们和韩国妹的故事。

  我出院后,为了方便康复治疗,也搬到了法拉盛的出租屋里。我住5楼,韩国妹住7楼。她说中文,持的是韩国护照,她得了新冠在这里隔离,我们已不怕传染,就给她送饭,还把吃剩的处方药也放在外面的桌子上,让她自己定夺。大概十几天后的一天,她感觉呼吸困难,我赶紧帮她叫了救护车。

  因她不懂英文,对法拉盛也不熟悉,说不清自己在哪家医院。后来有一天突然联系中断,一连几天也没消息,预感事情不妙,赶紧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问。

  我们与韩国妹萍水相逢,甚至不知她姓甚名谁,只知她持韩国护照,便打电话到本地两家医院询问,并央求他们咨询韩国大使馆的死亡名单,后回复说没有结果。可心里总觉得她是从我这里走的,就是死了也要对她有个交代,这是人命,是份责任。

  于是我们发动大家一起想办法寻找,终于想起有人曾拜访过她。我们在无数个电话号码中确认了拜访者的号码,可惜拜访者也一直联系不上她,但她告诉我们,韩国妹在一家店里工作。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了店老板的电话,她说自己在坐月子,不能出门寻找,但她有韩国妹的护照。后来我们按照护照上的信息,终于找到了韩国妹。

  原来救护车把她送到了法拉盛医院,怕没有合法身份医院拒收,她在医院登记的都是我们的信息资料。我先生因听不懂英文,把院方几次的联络电话当诈骗电话给挂断了,致使韩国妹在医院插管后,孤魂游荡了42天。我听后哽咽着说: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送回我这里吧。

  我们把她安排到最大最方便的房间,便于自己照顾自己。但不知道的是,她的脖子上、肚子上有两个插管时切开的洞,需要每天换药。韩国妹见了我们只是傻傻地笑,说话也含混不清,像一个刚出生的baby。灯一开,她吓得一哆嗦,水龙头一开,吓得抓住我哇哇大叫。我这才明白,她插管昏迷了42天刚醒来,神经系统和各个器官的恢复需要时间。

  她住院期间从未洗漱,身上都臭了,但那两个洞又不能见水,只好洗头、擦背、泡脚分开洗。最难的是她喉咙下那个洞,吃饭时吞咽困难。出租屋里没有炉灶和炊具,我们尽量变着花样把饭菜做得烂一点,便于给她喂食。那时我还很虚弱,走路需扶着墙喘口气才能完成,我先生出去给她买了各种妇女用品,包括卫生巾,让她放下心来调养身体。

  一周后,院方派医生回访,看到韩国妹已能走出几米远,又惊讶又激动。他说:院方不得已让韩国妹拔管后立马出院,是为了腾出床位挽救更多人的生命。但也担心康复不当功亏一篑,因为院方为了抢救韩国妹已花费上百万费用。后来院方得知我们与韩国妹萍水相逢,却承担了重要阶段的康复治疗,感动得连连道谢。

  天气转暖,为了完成韩国妹的康复计划,我用漂亮的丝巾帮她遮掩住那个可怕的洞。两个曾被病毒击倒的人,相互搀扶着去外面散步锻炼,我先生跟在后面护航。韩国妹40多岁,有过两次婚姻,两个孩子,为了躲避韩国前夫,她一个人来到美国。我对她说:别怕,这儿就是你的家。她不善言辞,但人很实在,以后真的把我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在温暖和煦的阳光下,我们俩把劫后余生的感受说了一遍又一遍。

  我们努力帮别人不求别的,只是想若干年后,有人问:你在那次灾难中做了什么?我可以自信回答:我做了应该做的部分,就是掏出有限的金钱帮助了需要资助的人,也没有把租客们赶到街上去流浪。我无愧也无悔!

  我比以前活得更开了

  经历了这场世纪灾难,我看世界的角度完全变了。

  以前总是往上比,怎么比也不满意,现在只和那些在新冠中死去的以及穷人比,不比也很满足。我虽然失去了健康,但至少还活着,蓝天白云下每天变着花样山珍海味,享受着日新月异的现代生活;我虽然不那么富有,但有房有车,有个孝顺儿子和幸福的家庭,我一个从小没妈的小女人拥有这一切已很幸运,从新冠死人堆里活着出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应该每天笑着接受命运的安排,好好享受这段最美好的人生旅程。

  因病痛我的动作慢了下来,再也不敢风风火火。以前吃东西像猪八戒,三口两口就扒拉完,吃完也不知什么味道。现在已慢慢学会了如何区分小牛肉和普通牛肉的口感;如何辨别茶叶的年份、品种和味道;尝遍了各地的美食小吃。未来的生活目标是,用我有限的体力,遍游名山大川。

  以前拼命工作,现在也学会停下来了。我学生爸爸的公司对我的《普通话等级证书》很感兴趣,想聘我当中文老师,一小时付80美元。我想起心理医生说过的话:不要给自己增加任何压力,才能全面增强免疫力。于是拒绝了,我对他开玩笑:除非川普的孙女请我,否则谁请都不去。

  以前吃完饭怕有蟑螂,把桌子和地擦得干干净净的。现在做这些时会想,擦得这么干净,那些小虫怎么生存呢?但马上会觉得,我是不是有心理问题?问了心理医生,她回答:这是观念转变后内心柔软的表现,是正常的心理活动。

  最大的变化是我的消费观念有了突破。以前我有个坏习惯,买东西喜欢货比三家,浪费很多时间。现在的消费观颇有老美的风格,基本不看价格,只注重原料和质量。前几天与朋友一起购物,看到一个心仪的软牛皮包,立即买了下来。后来又看到一个配衣服的名牌包也没犹豫,这是这辈子从未有过的事,把朋友们都惊得张大嘴:你现在这么有钱了?我哈哈一笑:观念一变就有钱了。

  与朋友相处的想法也变了。以前只跟自己观念相同的人交往,现在反而愿意听听鸡毛八卦,那才是真实的人间烟火。也经常帮他们疏导情绪,排忧解难,翻译英文信件,申请政府福利,因此帮他们省了不少钱。朋友们感激地说:“谁死也不愿你死,你会点英文可以帮我们很多人。”话虽说得过了,但我听了感到很踏实爽快,体会到被别人信任也是一种别样的幸福。

  今年年初,儿子为了庆贺我的新生,准备在曼哈顿旁边寸土寸金的法拉盛给我买房养老。我提出了苛刻要求:房子和家具都要新的,坐北朝南带后院花房才会入住。儿子惊讶地说:妈,你这是在打劫呀。我一字一顿地回答:你这是又捡了个妈!否则你要到墓地去看妈了。他含泪用力点头,答应满足我所有的条件。

  前几天,无意中看到了儿子的网上支付记录,一张从东南亚运过来的桌子,竟然要五千美金!我心里咯噔一下,不过也就“咯噔”了一下就过去了。

历经新冠生死劫后,我想用余生帮助别人

刚完工的花房。

  每天,坐在漂亮的花房里欣赏着花好月圆,品尝着美酒佳肴,望着鱼池中畅游的嬉戏鱼虾,脑海里却常常浮现出在疫情中死去的Michel和那些惨烈的场景,愈发珍惜眼前的美景,更加感恩人间的爱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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