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船！停船！”李德省高喊。但是“停止”的手势并不意味着有效而有力的管治

　　北部湾是中国和越南领海交界的海域，2000年12月25日，两国签署《中越北部湾划界协定》，历史上第一次确定了海界。4年后，双方划定渔区，开始实施相关协定。

　　某种程度上说，划定这条海界，是解决整个南中国海岛礁之争的试验。那么，5年来，北部湾有哪些经验，如何推广到整个南海？又有哪些亟待解决的问题，必须避免扩展到整个南海？

　　“停船！停船！”

　　身穿救生衣的渔政执法人员李德省站在甲板上，一边喊，一边做出“停止”的手势，命令外籍渔船停船检查。可是对方无动于衷，全速前行。料定对方会逃跑，中国渔政311舰放下一艘快艇，李德省与另六名同伴登上快艇，直追外籍渔船而去……

　　这是7月1日中国渔政为纪念《中越北部湾渔业合作协定》实施5周年在北部湾巡航时遭遇的一幕。

　　一吨柴油捕不到一吨鱼

　　“烧一吨柴油还捕不到一吨鱼，卖一吨鱼也抵不上一吨油。”农业部南海区渔政局副局长刘添荣这样描述北部湾上中国渔民的生活状态，“六七成的渔船是亏本的。”

　　鱼类大都在浅海产卵，长成后就游到深海。而北部湾水下地势，从中国往越南越来越深，所以靠近越南海域的鱼数量更多。

　　北部湾划界后，当地的中国渔民，就直接面临了这一天然劣势。“雷州半岛的渔民在没划界前可以盖一个三层的小楼，现在却连一层平房都没钱盖了。” 一位家在湛江的渔政人员对本报记者说。事实上，广东常年在北部湾中心线以西(现属越南管辖)生产的6000艘渔船被迫退出，而广西也有在北部湾打鱼的 4.6万渔民需要另谋生计。

　　即便被允许在北部湾继续作业，中国渔民也时常有安全上的担忧。今年4月28日，我方十多艘渔船就被越南三十多艘渔船围住。中国迅速派去执法船，但赶到时，越南船只已经跑了。“这些船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让中国渔船怕他们。”李德省每年在海上航行将近200天，他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你想想，那么多渔船挂着越南国旗就过来了，满眼都是越南渔船，你还能说这个海域是你的吗？”

　　渔政与边防海警要求三五艘船一起出海，相互照应。但是“遇到武装抢劫的时候，这边的渔船遭抢劫，别的渔船也赶不过来”，公安边防海警北部湾指挥部指挥长、海南省公安边防总队副总队长郑惠光对此颇为无奈。

　　让中国渔民更无奈的是，从1999年开始，中国决定每年6月1日起(今年从5月16日开始)在南海休渔。但越南并没有休渔一说，还指责中国休渔是“侵犯越南主权”。本报记者在北部湾看到：在共同渔区的中方一侧，因为“休渔”，一望无际的大海上不见一艘中国渔船，而密密麻麻十几艘越南渔船，却在公然捕鱼。

　　监管之困

　　李德省登上越南船，猛烈的摇晃让他不得不劈开两腿站在船中央，保持平衡。为防止越南渔民抄家伙发起攻击，他比划着让船上七个人都聚集到船头。

　　稳住阵脚后，另外几名渔政执法人员开始搜寻越南船上是否有炸药，这直接关系到这艘船捕鱼的方式是否违法。确认没有炸药后，李开始问话。由于双方沟通实在困难，快艇不得不掉头回去接越南语翻译。

　　在广州做越南煤炭生意的武京并非专职翻译，他特意从广州飞至三亚参加这次巡航。好不容易在风浪中登上越南船后，武京问船长“哪个港口的，船号是多少，船是干什么的”等问题后，渔政执法人员让这艘没有共同渔区捕捞证的外籍渔船签字承认越界侵渔，并保证今后不再来了。311船命令执法人员没收该船部分渔具和渔产品，之后李德省挥手放行。

　　事实上，如果海况适宜，在北部湾中方一侧海域，过去五年里的每一天都会有至少一艘渔政船巡航检查。

　　北部湾渔业海上联合监管机制囊括了农业、外交、公安、总参四部委。几乎不配武器的中国渔政船，往往都是与边防海警的船只共同担纲巡航任务。而7月1日追逐那艘仅几十吨、航速不到10节的渔船，也动用了两艘渔政船和一艘边防海警艇。

　　指挥这次行动的刘添荣副局长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今天这艘越南船甚至可以没收，因为它没有共同渔区的作业许可证”。但实际处理之轻，连船长都没想到，以至于连声说谢谢。

　　像这样的海上执法，是北部湾渔业监管的惯常形态。为强化监管手段，中国农业部南海区渔政局与越南海警自2006年起每年组织共同渔区联合检查行动。如果从渔业生产秩序的维护来说，北部湾划界的成功毋庸置疑。5年间共有445艘外国非法捕鱼渔船被驱赶，其中46艘受到中国渔政船的查处。但随着而来的问题是，抓住了外籍侵渔船究竟如何处置？“既要管他吃喝，还怕他出事。”一位农业部的官员认为这个问题颇为棘手。菲律宾、越南、印尼等国家在抓扣中国渔船后，很快就将我渔民起诉。“我们能不能对他们侵渔的渔船启动一个法律程序的先例？”上述农业部官员提出。

　　“有事反应”亟需军力储备

　　“互谅互让”是原则，但并不总是能被遵守。

　　今年4月，俄罗斯已同意出售6艘“基洛”级常规动力潜艇给越南，外界猜测越南此举直指南海。马来西亚也从意大利接收2艘小型护卫舰，并向英国订购2艘导弹护卫舰，还向俄罗斯购买了18架苏-30。就连文莱，也向英国购买了3艘排水量2000余吨的轻型导弹护卫舰。

　　相比较，中国大陆在南沙驻守的七礁八点，大多只部署轻武器，自卫尚可，但遇敌突袭就极为被动。“由于距离大陆太远，一旦遭到敌方蛙人摸哨，要想增援根本不可能，只能给战友报仇了。”参加过南沙高脚屋建设的海军张工程师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虽然中国海军也会定期调集三大舰队的舰艇到南海巡航，但幅员350万平方公里的南海，约等于我国的渤海、黄海和东海总面积的3倍，要想做到“有事反应”，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越南距离南沙最近岛礁300多公里，马来西亚离曾母暗沙只有80多公里，而从中国海南到南沙最近岛礁也有800多公里。后方基地位于湛江的南沙守备部队，即便是换防送补给也千辛万苦。一位驻守南沙渚碧礁的战士曾向本报记者坦言：正常情况下部队每隔三个月派军舰前往南沙，但若遇台风补给舰则要走走停停，有一次他从礁上换防回来竟用了25天。

　　中国在南沙无军用机场的窘境，也为中国空军驰援南沙平添障碍。在中业岛建有机场的菲律宾，每半个月都有飞机巡逻。美国依赖在西太平洋的空军基地，也能将侦察机隔三差五派往南海。

　　面对更广阔的南海需要跨越式发展

　　“世界上共有425片海域要划界，目前已经解决的有160多个。”农业部南海区渔政局吴壮局长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而北部湾划界是我们国家第一次尝试与海域相连的国家进行划界，将来有可能给我国其他争议海域划界以借鉴。

　　南海问题无非有三种解决方法：谈判解决、军事收复、国际仲裁。一位长期研究南海问题的专家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中国不主张军事和国际仲裁的办法，我们肯定希望谈判上解决。”中国社会科学院边疆史地研究中心副主任李国强研究员也认为，“用外交方式还是最理性的方式，不断谋求周边的互信，在互信基础上建立更有效的外交磋商机制，使争议国家能坐下来进行协商”。

　　但军事专家戴旭认为应该一边跟他们谈判，一边在开发上做文章。“政治讲究的是实力对比。”戴对本报记者说，“北部湾只有中越两方，我们实力又强大，所以才能谈成。”从南海实际存在来看，中国显然并不具备优势。

　　周边国家在南海海域钻井数早已超过1000个，但中国在南海至今仍没有一口油气井；中国国界“九段线”以内近200万平方公里的渔场，大约有3/4深水海域尚未有中国渔船；南沙群岛共有230多个岛屿，条件比较好的都不在中国大陆的实际控制之中。

　　对南海渔业的监管似也有不少难度。渔政执法人员李德省说，“在北部湾的渔政力量可以用数量来形容，在南沙只能用时间形容了。”他指的“时间”，是一年365天都有一艘渔政船停泊在美济礁的潟湖中，以随时出动监管渔船。“这显然不够。”一位海军军官在一次北部湾划界讨论会上谈到，与美国的海岸警卫队、日本的海上保安厅，甚至台湾的海巡署相比，中国大陆的渔政力量急需加强。从实际情况看，中国海上监管力量应付北部湾尚捉襟见肘，面对更为广阔的南海显然需要跨越式发展。

　　全国政协常委、解放军原副总参谋长张黎上将则在上月提出在军事上的应对之道。香港《大公报》转述他在全国政协小组会议上的发言：为满足舰船补给、飞机巡逻、宣示主权管理等需要，应考虑在美济礁建设机场和港口。“中国在南海应为中国海军和海警增加大吨位、续航能力强、能适于处置海疆冲突的船舶。 ”张黎在同一场合建议说。

　　在戴旭看来，想真正解决南海问题，需要在战争与和平之间这个灰色地段，用民间的、经济的手段，奉行实力和实际占有的政策，比如让民间的大型企业大规模进入，大力进行油气开采、旅游开发、发展渔业。“法理上没什么可改变的，南沙本来就是我们的。”戴旭对本报记者说，“要改变的是实际态势，让他们盘算到占有岛礁的危险大于获得的好处，他们才会从现有的立场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