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论坛网 > 军事文学 > 正文  
《汉江血》第七、八、九章
www.wforum.com | 2009-02-07 11:15:16  世界军事网 | 0条评论 | 查看/发表评论

第七章 这些部队经过短时间仓促准备,匆匆赶赴预定出击地

 

                                              一

一月末的那个寒冷的夜晚,凛冽的北风唿啦啦扑打着君子里矿洞外的几间木板房,发出象倾卸一车木板
似的声响,眶啷啷——令人感到不安。稀疏的星星眨着眼睛,窥伺着这一片驻有庞大军队统帅部的静悄
悄的神密所在。从带状的云层下,不时掠过一架接一架的美军轰炸机,它们满载看炸弹,飞向志愿军赖
以生存的各条运输线路,一路发出令人神经烦燥不安的嗡嗡声响。

彭德怀的办公室里亮着微弱的瓦斯灯光——为防止敌机发现目标,所有的门窗缝隙都用被单捂得很严
实。夜已深,彭德怀毫无睡意。他借助老花镜和一只手电筒,在桌面上铺着的一幅最新标定的敌情动态
地图上用红蓝铅笔勾画着记号,皱着眉头思索。

在宽阔的汉江南岸防御地段上,美第九军、美第一军持续向北发动进攻,担负防御任务的我五十军和三
十八军一一二师承受了极大的压力。至三十日,敌以十路兵力,在炮火、坦克和飞机的掩护下,猛攻至
光轮山、修理山、上下红川一带,我五十军正与敌激战,阵地反复争夺。而一一二师正面,美二十四
师、骑一师、英二十六旅等部在炮兵、坦克和飞机的掩护下,以七路兵力向堂谷里、楸谷里、松温村一
线猛攻……

现在,彭德怀面对战场上突变的态势,一定感到非常棘手了,他的丰富的军事经验告诉他,任何不为指
挥员所预料到的敌情的出现,都可能埋伏着战局发展的危机,而这种危机可能会由于指挥员以处理不当
而大大加剧,也可能因指挥员的补救措施得当而在一定程度上得到缓解。

看起来,第三次战役我军进至三十七度线后停止南进的决定是非常必要的。如果继续南进,待攻击成强
弩之末后,被敌人从预设阵地反攻回来,即局面将不可收拾……问题是为什么没有将敌人有可能迅速地
转守为攻的情况考虑到呢?而这一点恰恰是拥有制空权和高度机械化的美军机动性极强的特点。何况在
一月中旬敌军频繁的侦察进攻时,苏联军事顾问沙哈诺夫将军和聂荣臻代总长曾经提出过敌人有可能发
动进攻,夺取汉江南岸桥头堡的预计。当然,彭德怀的想法是尽可能抓紧时机休整部队,准备进行决定
性的春季攻势,这不等于是对可能发生的敌情给予轻慢和疏忽的对待……在战争中,任何对敌人的轻视
和思考上的疏忽都将造成被动的局面……连日来,彭德怀几乎无暇考虑自己个人在日前造成的军事局面
中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做为千军万马的统帅,在军事态势突变的时刻,占踞他全部注意力的是不断变化
的敌情和我军力量的不断消弱……当一个统帅在实施自己的预定计划之中,遇到突然出现的预料之外的
悲剧瞬间时,应该怎么办?不应该怎么办?……他必须调动自己全部的经验和知识来拟定恰当的应对方
案——还有什么人能比一个军事统帅在战场上所遇到的苦恼和困难的时刻更加令人难以决断呢?

当美伪军从西线发起向汉城实施的主要突击后,二十七日深夜,彭德怀立即电令各部队停止休整准备作
战,并给毛泽东发出如下请示电报——

(一)美军约三个团(后续部队不详),分三路越金良场里、水原线北数里,有相机攻占汉城、汉江南
岸桥头阵地模样,企图以此稳定联合国内部目前严重混乱现象,为增加帝国主义阵营矛盾,可否以中朝
两军拥护限期停战,人民军与志愿军从乌山太平里、丹邱里(原州南)线,北撤十五至三十公里,消息
如同意,请由北京播出。

(二)敌继续北犯,我不全力出去,消灭一个师以上,保持桥头阵地,甚为困难。出将破坏整训计划,
推迟春季攻势,且目前弹、粮全无补充,最快亦须下月初旬,才能勉强出动。我暂时放弃仁川及桥头阵
地,在国内外政治情况是否许可。……政治上又不许可放弃汉城、仁川:即须被迫部署反击,但从各方
面考虑,甚为勉强,以何者为是,盼示复。

                                                               彭
                                                               德
                                                               怀

 

二十六日子夜,当彭德怀草拟好上述文电叫人发出后,内心仍然踌躇不安。应该承认,自己一月中旬关
于“……美三师由大邱调至平泽,似系加强正面防御,当无进攻我汉江南岸桥头阵地企图……”的判断
下得过早,显得有些主观而武断。现在,敌人攻上来了,怎么办?要想制止敌人的进攻,必须出动相当
的兵力歼灭敌人几部才有这种可能。但是,各部队刚刚撤下来休整,粮弹和新兵均无补充……短时间内
集结兵力出击肯定很勉强……而采用运动防御,甚至相机放弃汉城,在政治上又不允许……究竟何者为
是?彭德怀以一个战场指挥员的责任将面临的困难境况向最高统帅方面汇报——毛泽东将怎么想?不出
击势必丢失汉城——不久前,祖国人民还在为志愿军光复汉城举行盛大游行!出击吧,又显得很勉强,
并且将考虑实施的决定性的春季攻势的准备工作后推。而且出击一旦受阻,后果很难预料……你彭德怀
瞻前顾后、犹犹豫豫,除了提出放弃、后撤,就是出击的勉强……足见你作战指导思想上的消极……不
错,你倒是明确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拥护限期停战……人民军与志愿军……北撤十五至三十公
里……”停战是敌人提出来的,无非是为了获得喘息的机会。当初,敌人全线溃退时提出停战,我们没
有同意;现在,敌人反攻上来,企图挽回军事上的优势,我们却要同意停战——你想想,用无产阶级国
际主义精神武装起来的军队,会在敌人气势汹汹的进攻面前提出停战?提出后撤?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哪
里去了?

……彭德怀几乎已经预料到,毛泽东一定不会采纳他的建议,但是,做为一个战场最高司令员的责任,
又不允许他不将自己的意见和面临的困难向毛泽东和盘托出。

果然,第二天——二十八日夜晚,毛泽东的回电便到了,意见非常明确,毫不含糊:

德怀同志:

(一)一月二十六日甘四时给我的电报及给各军准备作战的命令均已收到。

(二)我军必须立即准备发起第四次战役以歼灭两万至三万美李军占领大田安东之线以北区域为目标。

(三)在战役准备期间必须保持仁川及汉江南岸,为确保汉城并吸引敌人主力于水原利川地区,战役发
起时,中朝两军主力应取突破原州直向荣州安东发展的办法。

(四)中朝两军北撤十五至三十公里发表拥护有限期停战的新闻是不适宜的,敌人正希望我军撤退一段
地区封锁汉江然后停战。

(五)第四次战役后敌人可能和我们进行解决朝鲜问题的和平谈判,那时谈判将于中朝两国有利,而敌
人则想于现时恢复仁川及汉江南岸桥头堡垒封锁汉江,使江域处于敌火威胁之下即和我们禁战议和使中
朝两国处于不利地位,而这是我们决不能允许的。

(六)我军没有补充弹药也不是确有很大困难,但集中全力向原州荣州打下去歼灭几部分美军及四、五
赶朝鲜师的力量还是有的。请你在此次高干会议上进行说明。此次指导应即作为动员进行第四次战役
的会议。

(七)中朝两军在占领大田安东之敌军以北区域以后再进行两个至三个月的准备工作,然后进行带最后
性质的第五个战役,从各方面说来都比较有利。

毛泽东

                                                               一
                                     九
                                                               五
                                                               一
                                                               年
                                                               一
                                                               月
                                                               二
                                                               十
                                                               八
                                                               日
                                                               十
                                                               九
                                                               时

 

虽说彭德怀已经估计到毛泽东将不会同意他二十七日电报的意见,但是看过毛泽东二十八日的电报后,
他还是感到相当的吃惊:毛泽东不但不考虑后撤或放弃汉城,而且要部队南进至大田、安东以北……要
知道,第三次战役我军是进至接近三十七度线附近之后,停止追击,撤回主力的,而现在以未加补充、
休整的疫惫之师反击敌人,却要压过三七线以南接近三六线的地区——谈何容易哟!

然而军令不能违,反击是必须的。接到毛泽东回电的第二天——一月二十九日,正是中朝联军高干会议
结束的那天下午,彭德怀在作大会总结时,向与会干部传达了毛泽东要求立即发起第四次战役的指示,
并进行了作战动员。之后,各路指挥员结束会议,分赴各自的指挥岗位,加紧进行补充新员和粮弹等作
战准备。

在作战部署上,经与邓华、洪学智等商量,决定在西线以至五十军和三十八军一一二师对敌进攻兵团予
以坚决的阻击防御,由韩先楚同志统一指挥,在东线将敌人放至横域、砥平里一带,以邓华统一指挥三
十九军、四十军、四十二军和六十六军,形成兵力优势,分割包围敌人,争取歼灭敌人一部,制止敌人
西线进攻势头。另外,由金雄指挥人民军二、五军团由平昌一带出击伪七师,得手后向荣川方向南进。

……寒风唿啦啦扑打着君子里彭德怀栖身的木板小屋,冷气从木板缝隙中吹进,屋内气温很低。彭德怀
将大衣在身上裹裹紧,离开桌上的地图,在屋内来回踱步,活动着几乎被冻得发麻的双脚。

警卫员悄悄推门走进来,两手托着一个手巾包,对彭德怀说:

“首长,吃点东西吧……我刚烤熟了两个土豆,还热乎着呢!”

“不吃不吃……”彭德怀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可是,当他看到警卫员的眼里露出委屈的神情时,忙
说:“你放下吧……你去休息。”

说着,彭德怀依旧皱着眉头在屋里踱步。

警卫员知道,彭德怀此刻遇到了重大难题。倘若彭德怀考虑出了好的作战方案,常常会主动喊警卫员:
“喂,小鬼,快拿东西来吃!”

但是,现在已是半夜十二点啦……警卫员还想再催促彭德怀吃点东西,但终于没张口,将那两个烤熟的
土豆放在屋里的火炉盖上,之后悄悄离开。

彭德怀又走到桌前,借着瓦斯灯光眯着双眼凝望着作战地图……他找到了大田、安东的位置——靠近三
六线啦……毛泽东提出第四次战役要进到大田、安东以北区域——如何实现得了?以疲惫之师,即使勉
强攻击到预定位置,亦将成强弩之末,再被敌人以强大的陆海空三军优势火力反击回来,后果将不堪设
想……当初三次战役追敌到三七线而停止,没有继续南进,就是这个考虑;现在部队当未补充、休整,
却要打到三六线去……唉,不切实际哟……你说打到大田、安东以北部队休整两至三个月,敌人以空中
和机械化的优势,怎么会让你休整?眼下我们的休整不就是被迫停止了吗?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在两边
顶住敌人重兵集团,在东边消灭敌一、两个师,撕开缺口,迫故停止进攻,果然如此,部队也不应冒进
至大田、安东以北,甚至连三七线以北的洪川、春川一带也因就粮困难而应忍痛放弃……一切应从战场
实际情况出发——什么是政治影响,我曾对金日成讲过那样的话:打胜了影响就好,打败了影响就不
好……目前计划补充兵员的设想还未实现——从国内抽调的四万名老兵和八万名新兵正在安东边境一带
集中,战役开始前已来不及补入部队,只有考虑将各军、师的担架队抽补到步兵团,不然,部队缺编太
多……尤其是,宋时轮的第九兵团亦不能全部参战——二次战役因冻伤使部队丧失战斗力。这样,就更
显得参战部队数量不足……应立即建议将杨得志的十九兵团迅速开赴安东,随时准备调赴前线……

彭德怀坐在桌前,搓了搓冻得僵直的双手,提笔给毛泽东草拟电报:

主席:

我军情况,鞋子弹药粮食均未补充,每人平均共补五斤,须二月六日才能勉强完成。特别赤脚在雪里行
军是不可能的。将各军师直属队担架兵抽补步兵团亦须数日。十三兵团主力由现地出动至洪川、横城集
结约二百公里。我们拟于二月七日晚出动至十二日晚开始攻击。

攻击部署,以邓华同志率三九军、四十军,四二军、六六军首先消灭美二师,然后进攻提川美七师或伪
八师、二师,得手后看情况。以韩先楚同志往汉城指挥卅八军、五十军及人民军第一军团坚持及江南岸
阵地,相机配合主力出击。以金雄同志往平昌指挥人民军第二、第五军团首先消灭伪七师,得手后向荣
州前进。

九兵团目前只能出动甘六军共八个团,须二月十八日才能到铁原做预备队,其余因冻伤均走不动(一个
师三天只走十五里),四月才能大体恢复健康,影响了我步兵比敌步兵优势,这是严重问题。第四战役
敌我步兵相等,情绪比敌高,我还存在许多弱点。消灭敌两三万人后,敌利用技术优势,我亦不能取得
两三个月的休整。第三次战役即带着若干勉强性(疲劳),此(四)次战役是带着更大的勉强性。如主
力出击受阻,朝鲜战局有暂时转入被动的可能。为了避免这种可能性,建议十九兵团迅速开安东补充整
训,以便随时调赴前线。

                                                               彭
                                                               德
                                                               怀

 

彭德怀经过慎重思考,确信毛泽东提出的第四次战役要进占人田、安东以北的设想是不现实的。但是,
毛泽东命令已下,四次战役必须出击。那么,究竟能否通过东线的反击而制止敌人的进攻呢?彭德怀没
有把握。在我军没有制空权,运输跟不上,部队靠自携粮弹只能维持一个星期左右进攻势头的情况下,
不可能对胜利期望过高。彭德怀已经估计到:如果我军出击受阻,敌人可能进至三八线……公平地说,
彭德怀的头脑还是相当清醒的。

毛泽东常说:不打无准备之仗,不打无把握之仗……这属于军事常识范畴,似乎人人都明白。然而,只
有身临其境的指挥员才有痛切的感觉,只有他们才明白:在千变万化、错综复杂的军事态势中,要想做
到准备的充分,要想获得实际的把握而不是主观臆断的把握,该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现在,面对敌
人的突然反攻,我西线汉江南岸防御部队第五十军和三十八军一一二师以及汉城至仁川一线的人民军一
军团力量薄弱:而担负东部反击作战的三十九、四十、四十二、六十六和人民军三军团却位于一百多公
里远的休整地,这些部队经过短时间的匆忙准备,在指挥员对战役任务的完成并不具备切实把握的心态?拢掖腋细霸ざǔ龌魑恢谩?
——第四次战役的帷幕就是这样拉开的。

 

                                                   二

 

吉普车开过平壤,继续向甫疾弛。已是后半夜了。白雪覆盖的原野在夜色中显出一片灰蒙蒙的轮廓,道
路上不时出现弹坑,被敌人机炸毁的卡车和马车被推翻在道路一侧,在夜暗里象一幢又一幢房屋。吉普
车顶着呼啸的寒凤,在坎坷不平的道路上颠簸着行进。

志愿军第三十九军军长吴信泉坐在吉普车驾驶员旁边的座位上,身子随着吉普车的颠晃不时被从座位上
弹起,又重重地摔下。这是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面孔清瘦,连年的征战生活使他显得过早苍老,看
去比实际年龄大得多。此时,他戴着皮帽子,用帽耳紧紧裹着双颊,但是,寒凤迎面扑来,冻得他两眼
直流泪。没有办法,美式敞蓬吉普车看上去神气,可在这冬夜里赶路,坐上这种车简直象是光屁股坐在
风雪里。

他不能停下来休息,不能找附近的人家避寒取暖,军情如火,必须乘夜色疾驶,天亮前赶回军部。谁都
知道,天亮以后,在敌机四击寻找轰炸目标的情况下开车,几乎是无法保证安全到达的——在我方没有
制空权的情形下,敌机骄横到了极点,它可以肆无忌惮地擦着你的头皮儿飞,将炸弹和一梭又一梭的机
关炮毫不吝惜地倾卸到地面。

美式敞蓬吉普车在夜色中疾进,活象一头不知疲倦地奔跑着的狮子。

——这是一九五一年二月五日子夜时分,正是中国人除旧迎新的时刻,阴历除夕将尽,新年的钟声已然
敲响……可以想象,在鸭绿江以北的祖国大地上,千家万户正燃放起无数的烟花爆竹,辞旧迎新……而
在朝鲜,在吴信泉除夕夜赶路的同时和前后连续几天内,从鸭绿江一线由北向南伸延的各条公路上,都
匆匆开进着各式汽车,载着军、师、团的各级指挥员,奔向三八线以南,赶回他们各自的岗位……

一月中旬,经毛泽东主席批准,决定由东北军区苏联顾问和志愿军司令部参谋长解方同志主持,召集志
愿军部分军长、师长和团长,在沈阳举办一期联合兵种作战训练班,以便适应朝鲜战场现代化作战特
点,加强陆空、步炮诸兵种的协同……一月下旬到二月初,各部队参加训练班的指挥员陆续从战场回
国,前赴沈阳报到,由于一些事务耽搁,吴信泉迟到二月二日黄昏才从三十九军驻地普光寺启程回国。
就在他刚刚驱车离开军部两个小时后,志愿军司令部便发来一个电报,指寺该部立即备战。吴信泉计划
前往沈阳报到途经辽阳时,顺便到三十九军留守处看望一下妻子和刚出生几个月的孩子。妻子临产时,
三十九军部尚驻河南漯河。那是五零年七月上旬,瀑河正笼罩在一片夏日的炎炎酷热里。一天,吴信泉
突然奉命赶到武汉,中南军区领导林彪、谭政、陶铸集体与他谈话,指令三十九军为防备朝鲜战争可能
出现的危机,立即结束生产整训,限八月初全部集结于辽南地区,随时待命入朝作战。从武汉赶回漯河
后,吴信泉马不停蹄,召开党委扩大会,迅速布置移防行动。当时,该军一一五师尚在广西剿匪,吴信
泉指示一一五师从广西北上直运辽南,将剿匪任务移交给广西地方部队;并确定一一六师为前卫,一一
七师为二梯队开赴辽南。作战部门星夜编造车运预算上报总参谋部。全军立即停止生产,收拢执勤、休
假、公差人员归队……七月二十一日,三十九军即乘火车北上,离开漯河。当时,吴信泉的爱人刚刚生
下孩子三天……部队入朝后,三十九军留守处由漯河移至辽阳……半年多时间过去了,在和平时期半年
时间有如一瞬,而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一百多个日日夜夜使人有几经生死,几渡苍桑之感——孩子出生
三天父亲便离他远去。如今,母子二人从漯河迁到辽阳后究竟怎么样了?吴信泉在归国途中,为了情牵
意挂,恨不能一步奔回家中,将幼儿紧紧抱在他那染满征程的怀中!

吴信泉二月二日黄昏启程归国,天亮前赶至朝鲜北部的云山;三日夜继续赶路,驶过安东,至四日午后
后赶到辽阳。然而,一封电报已先他两日发到辽阳三十九军留守处:“……敌人全线开始进攻,速
回……”

直到此刻吴信泉连夜乘车赶回军部的路上他也搞不清自己在接到那封催他速回的电报时,为什么愣怔了
好几秒钟……对于长年在枪林弹雨中生活的军人来说,儿女之情、父子之情常常被压在心的深处,以至
将其淡漠忘怀——三十九军云山战役击败美军骑一师的胜利以及三次战役神速突破临津江的战果足以弥
补个人生活的种种缺憾……况且,戎马倥偬里,与妻儿的生离死别早已成了家常便饭……那天夜里,当
吴信泉躺在暖和的被窝里,享受着那短暂的舒适,一边望着摇蓝里幼儿酣睡的甜甜面容,一边听着妻子
俞惠如在为他的毛衣捉虱子时的唠叨,脑子里想的并不是明天的离别——尽管这次离别是在除夕这一天
。他的心早已飞到了前线:电报突然而至,军情如火——战局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三十九军将担负什
么新的作战任务?

军人的使命就是这样:他把一切交给了战争,他的一切就必须服从战争的安排。仅仅是在昨天夜里,他
还躺在辽阳家中那新浆洗过的被子里,闻着那种被阳光晒过的被子发出的清新的气味儿,而现在,他却
又坐在敞篷古普里,在四野寒风的扑打中,返回前方……

和吴信泉一样,妻子俞惠如对这种突然而至的相聚与离别也处之如常——一种贤惠的本能成倍地加强了
她的责任感:在这种时候,尤其不能让丈夫挂牵自己。因此,那晚上,她更多的话是在唠叨他毛衣上的
虱子如何如何多。她说,从前线回来一个卫生员告诉说,前线的伤兵虱子多得成了蛋……有一回,那个
卫生员从一个伤兵的袜子上抽出一根线,线上一只挨一只爬满了虱子——那根细线变得象一根粗毛
线……妻子当时还不相信这个卫生员的话,现在,她一边在吴信泉的毛衣上捉虱子,一边重述着这件轶
闻……后来,她双手的拇指盖上沾满了虱子皮和血,掐不动了,干脆端一盆水,把毛衣铺在桌上,捉一
个虱子就朝水盆里扔一个……不一会几,水盆上漂浮着一层虱子,相互在水面上挤来挤去……

对于妻子在虱子话题上的种种唠叨,吴信泉一晚上只回答了一句话,而且说得十分淡而无味:“瞎,虱
子多了不痒。”

是的,小小的虱子何足挂齿?事实上,从他刚到辽阳留守处看到那封催他速回前线的电报开始。直到现
在他连夜乘车在回军部前指的路途上,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时时象一只小锤在轻磕他的心脏:一切都显
得过于突然,这种突然给我方行动带来的恐怕是种种的仓促。虽然二十多年的征战生活早已使他练就一
种对突然而至的军情变化泰然处之、临危而果断的本领,但是,丰富的军事经验又告诉他,任何指挥员
预料不到的敌情变化,都可能隐藏着军事形势的危机。他搞不清楚的是:既然敌人向我发动大规模进
攻,为什么还要在这紧要关头,从前线调大批师长、团长和军长回国参加沈阳的联合兵种训练?以至现
在又不得不匆匆忙忙地赶回前线?难道志司事先对敌情的变化一无所知?联合兵种训练班——听起来很
气派,可是有多少实际需要?我们的空军只有少量飞机忙于掩护运输线,较长一段时间内根本谈不上配
合步兵作战,我们的坦克部队还等于零;仅有少量的炮兵部队……但是,步炮协同作战对于我军已不是
新课题,锦州战役和四平攻坚战以及天津战役早已证明我们的步炮协同是成功的……那么,在军事形势
并不稳定的鲜鲜战场,办这种联合兵种训练班能算是当务之急吗?

吴信泉的担忧当然不无道理。事实上,两天以前——二月三日,沈阳的联合兵种集训还未开始便宣布结
束。从前线风尘仆仆赶到沈阳的大批师团干部和一些军长们,还未来得及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便又匆
匆忙忙地返回前线。而在这些指挥员们奔波在往返路途上的时候,在汉江以南,担任防御任务的我五十
军和三十八军一一二师的部队,在各级主官不在位的情况下,正抗击着数倍于自己的敌人的进攻,沿着
西起野牧里、东至天德峰、梨浦里一百多公里的阵地上,浴血阻击着敌人。炮火犁耕着每一座高地,敌
我双方弃尸累累,而担负横城、砥平里一线反击任务的各部队,正在进行着紧张的开进准备……

吉昔车在怒号的夜风中向南奔驰,一路颠簸,有如在波峰浪谷中驰奔的小艇。……天色已显灰自了,吴
信泉再次看看手表,问驾驶员:

“怎么样小鬼?眼睛困得快睁不开了吧?”

“没关系军长,我是一开车就有精神。”

驾驶员两眼盯着前方灰蒙蒙的道路,回答着军长的询问,“已经过了朔宁啦,前边就到临津江,一过临
津江就到涟川,再加把劲儿就到议政府啦?”

“好!” 吴信泉随口道,“这大冷天也帮了忙,再大的困劲儿也给冷风吹跑唆!”

寒风呼啸着,四野听不到枪炮声——这反倒吴信泉有些不习惯。一定要在天亮前赶回军部,不然,敌机
会来找麻烦的,他在车内活动着几近冻僵的腿,将插在大衣袖内的双臂紧抱胸前,试图增加一些温
度……突然,他身子一歪,肩膀重重地撞在挡风玻璃的铁框上,幸亏他叫警卫员用背包带将自己捆在座
椅上,不然,整个人要摔出在车外。

——吉普车跌进一个炸弹坑,歪侧在路边。

“娘的,这炸弹坑里填满了雪,成了陷井啦!”驾驶员跳下车骂着,“护路的人眼瞎啦?也不给搞个标
志!”

警卫员给吴信泉解开背包带,他下了车,一边在雪地上跳着活动腿脚,一边察看吉普车。还好,只一个
后轱辘陷进弹坑边缘,要是这个后轱辘再陷得深点儿,吉普车肯定要翻过去。

驾驶员跳上汽车,隆隆地发动着,吴信泉和警卫员在后边用肩膀扛着推。后轱辘在弹坑里发疯似地空
转,卷起的泥土象铁砂子弹似地扑打着吴信泉的脸……

“歇一会儿,攒攒劲儿!”吴信泉说,一边接过警卫员递过的几块饼干嚼着,“都吃点吃点,不用慌,
我看问题不大……你们在辽阳那天晚上都吃饺子了吧?”

驾驶员和警卫员都说吃了,很香。吴信泉说,军留守处的同志们知道咱们大年三十要返回前方,要提前
给咱们过年,让食堂给包了饺子——

“哈,我一口气吃了五十二个,还不知道是什么馅的……吴信泉恢谐他说,“等吃到第七十三个,才尝
出点猪肉萝卜味儿来……你们猜我吃了多少个,整整一百!”

“报告军长,我吃了一百二十个。”驾驶员吞咽着饼干,回味着饺子的香味儿。

“我也吃了一百二。”警卫员不甘示弱。

“那好,咱们拿出那一百二的饺子劲儿,推车!”

隆——隆——吉普车的发动声与四野扑面而至的寒风怒号声裹在一起鸣响着……车边山峦上方,一抹鱼
肚白似一弘清泉在蓝色的夜幕上漫漶……不久,嗡嗡作响的敌轰炸机声

便顺着风雪的吼叫隐隐传来……

天刚破晓,在远近开始响起的敌机投弹的沉重爆炸声里,吴信泉的座车安全抵达议府西边的三十九军前
指。

这是位于山坳里的一座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吴信泉的座车拖一溜烟尘开到军指挥部附近停下。站岗的
哨兵首先发现了从车上走下来的军长,于是发了一声喊:“军长回来喽!”

随着哨兵的叫喊声,值班的参谋和收发报员、译电员等从各自的房间里奔出,看着健步走来的吴信泉,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相互小声传告着:“一号首长回来啦……一号回来啦……”

可以想见,大战来临之际,军长及时从国内赶回前指,对大家心理上是一种极大的安慰。

“今天是大年初一,我给你们大家拜年喽!”吴信泉朝机关干部战士们扬了扬手,直奔军指挥部的房
间。

军部十分安静。吴信泉推门而入,一股劣质烟草的气味扑面而来。桌上铺开着一幅作战地图,参谋长沈
?粝头诘赝忌享锒G浇堑缁盎裕本ぬ酚蚜肿谝恢豢张诘渥由希皇址鲎诺缁盎凶潘
垩隹孔徘奖凇N庑湃慕挪缴硕耍豢淳せ乩戳耍酚蚜执优诘渥由弦槐亩穑蠛埃
骸昂猛酆猛郏 鄙蚱粝鸵舱酒鹄矗曜潘郑缡椭馗喊愕兀骸盎乩戳嘶乩戳嘶乩戳恕?
吴信泉从警卫员手里要过挎包,掏出几条“大生产”香烟,扔在桌上,说:

“从国内带来的,都是烟鬼,今天敞开抽吧,就算是过年喽……”

吴信泉说着,蹲到一座炉子边烤着冻僵的手脚:“妈的,差点没有冻死!路上还险些翻车……快说说,
志司给咱们军什么任务?”

谭友林将一封电报交给吴信泉:

“志司的命令昨天下午,第四次战役已经全面打响。从一月二十五日开始,西线五十军和三十八军一一
二师开始阻击敌人的大规模进攻,战斗非常激烈……西线的顽强阻击,为我们在横城、砥平里一线放进
冒进的敌人予以反击创造了条件,志司决心集结三十九、四十、四十二、六十六军和人民军向个军国,
抓住横城之敌,狠狠敲它一下,以求打乱敌人的布署,迫使西线敌人停止进攻……”

“志司命我们三十九军开进到砥平里以北的龙头里一带集结,”沈启贤参谋长说,“限十日前到达预定
位置,一百几十公里路,还尽是大山。这几天部队紧张地进行弹药、粮食的补充。为了抢时间,我们已
让一一六、一一五师从汉城以北和车豆川一带以驻地出发,沿汉江北岸东进;一一七师和军直在左翼沿
山路插向龙头里……只是军炮团需要骤马牵引火炮,恐伯难以翻越大山,按时到达指定位置……”

“粮弹补充情况怎么样,”吴值泉看过电报问。

“搞到多少算多少呗,”副军长谭友林说,“咱们军后勤总共一百二十多辆运输汽车,三次战役一下来
就报销光了,只能靠人畜力运输弹药,粮食只能靠就地筹措,没办法,只好向老乡打白条借,这是三八
线以南新解放地区,老百姓不乐意……”

“还有一些师团缺盐吃,”沈启贤参谋长说,“我们从军部搞到的盐先分给他们一些,以后的粮食和盐
都要边打仗边筹借……”

“命令军后勤,要尽可能想办法筹粮,随时保证运上去,不能让部队饿肚子。”吴信泉说,“也要让各
战斗部队的筹粮队加紧工作,不能完全依赖上边送……到沈阳参加集训的师长团长都回来没有?”

“大部分都已赶回,也有一些近一两天可以赶到。”谭友林回答。

“命令各师积极开进,不能等本部的首长回来才动。各师长、团长从国内回来后,自行追赶部队……军
直今天晚上务必出发,让侦察连先走、炮团和后勤、军部随后……”吴信泉起身走到桌边,看着地图,
用手丈量着距离。“看起来咱们诸位只能骑马行军喽,行军路上要翻好几座大山,汽车用不上啦,……
通知勤务兵喂好马,备好鞍鞯,下午太阳一落山就出发!这美国佬可真能给咱们凑热闹,让咱们大年初
一忙着调兵遣将……”

第八章 那最后一坯投向死者面庞上的泥土,该是多么的冰凉

 

                                              一

在三十九军一一五、一一六两个师由驻地高阳向东,一一七师和军直由议政府以西向东,分两路平行开
进的同时,四十军亦从东豆川地区出发东进,六十六军由三八线以北的金化一带出发,经华川,春川南
下,向损城、砥平里以北地区集结。人民军三军团亦从三八线以北的金城一带南进至横城以东,会合人
民军二、五军团展开于三巨里、大美洞、室来洞一线四十五公里地段上,掩护志愿军各部集结,井准备
配合邓集团从左翼向横城实旅反突击。在此之前,为减轻汉江南岸防御阵地五十军和三十八军一一二师
的压力,彭德怀司令员已指令三十八军一一三师提前于二月一日晚出发南渡汉江,集结于京安里、龙头
里以北以东地区,准备向利川方向寻敌侧翼出击。并令休整驻地距横城方向较近的四十二军主力提前出
动,于四日拂晓前进抵龙头里、砥平里地区,准备向文幕里及东南地区寻敌侧翼出击。同时,命人民军
二、五军团于三日晚集结于横城以东地区,准备寻机出击。另外,为防止原州地区之敌配合西线之敌北
犯,方便我邓集团主力出击,命六十六军于三日晚提前出动一九八师,以每夜七十里速度向南疾进,在
敌之前控制洪川及以南地区有利地形要点……至此,我担任防御和反击的韩、邓、金各集团战役御势已
大体就绪。然而,形势的严峻在于:我邓集团各部的集结尚需数日时间,而西线担任阻击的五十军和三
十八军一一二师已历十余昼夜的顽强战斗,伤亡将半,战力大减。彭德怀司令员清楚地知道,西线的阻
击和东线的反突击是一个相互影响的整体,西线的坚强防御和牵制敌人,将为东线的反击作战创造有利
条件;而东线的反突击胜利,又可以打乱敌人布署,减轻敌人对西线阻击部队的压力。为此,联军司令
部决定调整部署,针对五十军伤亡过大,正面防御阵地过宽,难以继续作纵深布防的形势,决定缩短五
十军正面阵地,加强纵深抗击力量,调人民军一军团接替五十军沿浦场、果川至南泰岭公路以西阵地的
防务。令三十八军在汉江南北两岸布置纵深降地,确保汉江南岸阵地,隔断敌人由西向东的增援,另为
防备敌人一旦突破我西线防御,进占汉城后向三八线冒进,命九兵团第二十六军向三八线以南开进,在
议政府、清平川一线构筑纵深防御阵地。

在西线调整部署的同时,联军司令部急于缓解敌人对南岸江以西五十军等部的巨大压力,决定在整个战
役反击开始前,先动用已经到达预定出击位置的四十二军和人民军二、五军团,出击敌人。计划以四十
二军及三十八军一一四师歼灭砥平里美二师之二十三团及法国营,得手后向忠州以北推进;以人民军五
军团、二军团歼击进入横城东南地区之伪五师及模城之美九团一个营。两处攻击时间力争不迟于六日
晚。

二月四日凌晨,彭德怀司令员将此项出击部署并前线情况电告军委。当日子夜,军委复电彭德怀司令
员,提醒其注意:……敌人此次进攻,虽以主力九个师旅放在西线作为主攻部队,但南汉江以东仍有美
军两个师和伪军六个师作纵深配备,进行助攻,而沿海还有伪首都师、美陆战一师为之呼应,其特点为
力求东西呼应,齐头开进,其弱点为东线伪军多战力弱,山多呼应难。我如能在东线歼敌一个两师,打
开缺口,则西线敌人冒进可能被迫停止。但也须设想敌进占汉城后侦知我西线正面力薄,仍有继续攻进
逼我东线后退的可能。“为防止上述不利情况发生,请令邓华集团在寻机歼敌部署中切忌仓卒应
战……”

上述军委复电发至志愿军司令部后,引起彭德怀司令员的高度重视,立即召集作战部门人合综合分析战
场形势。经慎重考虑,彭德怀估计到,占领横城之美军两个营和伪五、八两个师,仅由人民军二、五军
团攻歼一夜难以解决战斗,而原州之敌则会驰援。四十二军正面有美二十三团全部兵力及法国和美二十
四师备一个营兵力,相距不远,梨浦洞还可能有敌两个营的兵力,文幕里则有美九团,仅四十二军力
量,估计一晚不能解决战斗,且缺乏足够打援兵力,出击不具备充分的把握。据此,彭德怀司令员断然
变更出击部署,于二月五日子夜电令四十二军和人民军二、五军团,停止原定六日晚攻歼敌人的计划,
代之以充分准备,等待三十九、四十、六十六和人民军三军团集结完毕后统一实施反击。

——彭德怀司令员上述出击部署的变更当然是相当及时的、正确的。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在南汉江以
西方向上,敌主攻部队持续猛烈的攻击势头不减,至二月五日,战斗呈白热化状态。敌集中坦克二百余
辆,飞机一百余架及猛烈的炮火配合,向我修理山、白云山、光轮诸阵地轮番轰击,多路猛攻。我扼守
阵地的五十军、人民军一军团各部昼夜与敌激战,敌我双方肉搏已达数十次,多数高地几经反复争夺。
至七日,敌已突破我二线防御阵地。为预防汉江解冻后我五十军和人民军一军团背水作战的不利情况,
彭德怀指示韩先楚将五十军及人民军一军团主力撤至汉江北岸组织防御,只留少数部队坚守汉江南岸之
桥头阵地。但是,为掩护东线邓集团各部的集结和战役反击,位于五十军防御阵地以东的三十八军仍需
坚守原防御阵地,坚决顶住敌人,隔断敌人西线和东线的联络,保证东线能按时出击。为此,彭德怀司
令员特别电示韩集团:三十八军基本部署仍应是坚守汉江南岸现防御阵地,隔断敌人东西联络,掩护主
力向预定地区集结,特别是三十九军须经杨平向龙头里集结。“三十八军稍有不妥,此役计划即将破
坏,予我军以重大不利。务望深体此意。……”

任何出色的战役部署,都要靠部队的顽强战斗去实行,否则军事统帅的种种计划均将无法实现……彭德
怀、韩先楚都非常清楚,在五十军和人民军一军团放弃汉江南岸阵地撤至江北后,仍坚守在汉江以南阵
地的三十八军右翼暴露,敌人必将集中强大兵力由南向北、由西向东合击三十八军阵地,我三十八军无
疑将面临异常严峻的形势……在东线敌人冒进至砥平里、横城一线,西线我五十军等部后撤江北后,三
十八军的防御阵地有如突进敌人西线和东线结合部的一只铁拳。那么,这只铁拳能否支撑得住,保证我
邓集团主力出击时,西线敌人无法驰援,成为彭德怀司令员注视整个战局的焦点之一。

 

                                                   二

                                                    

在志司取消原定以一一四师配合四十二军提前向砥平里之敌反击的计划后,奉韩指电令,为加强三十八
军汉南岸防御纵深,一一四师立即由杨平西渡南汉江——至此,三十八军三个师全部集结在汉江南岸防
御阵地。

……除夕之夜,朔风在南汉江的千里冻面上肆虐逞威,在杨坪里一带的江面上,一一四师的队伍越过冰
封如镜的大江,疾速西进。队伍静悄悄地行进,马匹的蹄掌包裹着棉布防滑。从远处南边山峦一带,传
来一阵阵枪炮声——那是一一三师三三八团在向迂回到山中里的美军十九联队实施反击,以保障防御阵
地侧后方的安全……

队伍越过汉江后,马不停蹄向洗月里、新华里开进……子夜时分,前卫三四一团即向洗月里南山之美二
十四师一部发起攻击,旋即得手。之后敌人组织力量反冲击,双方展开激烈的争夺战。为策应洗月里三
四一团守卫阵地,三四二团奉命准备出击。这个时候,三四二团团长孙洪道去沈阳集训尚未赶回,团政
委王丕礼在接受任务后,即带领营连长在夜幕掩护下,翻山过岭勘察地形……当王丕礼又累又饿回到团
指挥所后,却接到师政委李伟打来的电话,要他立刻到师部

“王丕礼吗?你马上到我这里来!”李伟的口气非常坚决,毫无更改的余地。

王丕礼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准备出击的命令己下达,地形也看好了,又让我赶到师部去,谁的两
条腿不是肉长的?

“我们刚看完地形,准备吃了饭就出击,哪儿还有工夫上你那里去?”王丕礼心里窝着火,口气显出对
师政委的怠慢。

“让你来你就得来!”李伟提高了嗓门,“限你十分钟内赶到!任务有变化,来了再详细说!”

十分钟后,王丕礼带着两个参谋和团参谋长赶到师指挥部。当时,一一四师师长翟仲禹去沈阳集训尚未
赶回,全师的政治工作和军事指挥都落在师政委李伟的肩上。李伟深感责任重大,清瘦的面孔显出严峻
的神色,他摊开军用地图,向王丕礼介绍情况,话语急促而紧张。

“……三三四团从一月二十五号开始,已经坚守阵地十八天了,伤亡过大;三三五团将奉命接替三三四
团的防务。军里指示,要我们师接下原三三五团的防务……。我们计划将三四一团留下,坚守刚刚攻克
的洗月里南山阵地,归一一三师指挥,我们师的主力转至京安里、南月山、樊川里一线,接下三三五团
的阵地。”李伟瘦长的身躯吃力地弯下,俯视着地图,“时间紧哪!军里要我们今夜接防完毕……你们
三四二团要准备强行军,天亮前必须接下三三五团的阵地!天亮前如果不准备好,敌人一进攻,那就被
动了……”

王丕礼半晌没吭声,他俯身看着地图——从三四二团现集结地洗月里到三三五团的防地京安里,有五十
多公里山路,距离不近呀……而且,还必须提前赶到,以便在敌人进攻开始前枪修好工事……

师部小屋外,北风呼啸着。从南边传来密集的枪炮声。三四一团正在洗月里南山与敌人进行激烈的争夺
战。然而,三四一团已划归一一三师指挥,李伟更为关注的,是一一四师能不能按时到达指定的阵
地……看到王丕礼半晌没开口,他有些焦急:

“怎么样?有什么困难你可以提,我们尽量帮助解决!但是,天亮前必须接下阵地!”

是啊,师里嘛,师长不在位;团里嘛团长也不在位。现在是师级政委和团级政委在指挥调动部队,何况
任务又是这么紧急……李伟紧皱的眉头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我有两个要求——”王丕礼终于从地图上抬起头来,看着李伟。“第一条,这条路线必须保证我们团
行军……如果遇到敌情就麻烦了。我们争取凌晨三点以前赶到,如果天亮后打响,我还有两个小时修工
事……”

“嗯。你们团只管往东插,别的可以不管。”李伟沉吟道,“师里尽量保证的你们行军不受于扰。”

“第二条,部队必须轻装,火炮、重机枪和后备弹药由后面运送……”

“可以。”李伟点头道,“不过,不能跑步行军,距离太远会拖垮部队……要留着劲儿天亮后作战,肯
定是恶仗……”

“我知道。”王丕礼镇定地答道,“放心吧李政委,我会把三四二团带上去的!”

——十几分钟后,王丕礼率领三四二团向东开进。为了保证行军速度,王丕礼亲自在前面带队。部队卸
下辎重,轻装急行军。

山路崎岖。星光稀薄。寒凤从北边峰峦一带袭来,刮得人脸生疼。洗月里甫山一带的枪炮声停歇了,只
偶尔响起一两声冷枪。王丕礼走在前卫连的最前边——这位抗战初期入伍的青年指挥员迈着曾经南北转
战过的双腿,虎虎生风。渐渐地,身上被汗水浸湿了,衣服紧贴着皮肉,但是寒风袭来,又把身冒出的
热气变成冰霜,在眉毛、胡髭和帽檐上结了一层冰壳……

虽说王丕礼下令部队不许跑步,只能大步急行。但由于前边走得快,时而爬坡越沟,后边队列难免出现
奔跑跟队的情形。走了一阵,战士们已是气喘吁吁了,不少战士解开棉衣,让冷风吹着势气蒸腾的胸
膛……

一阵急促的马蹄在山涧轻脆地敲响,蹄掌击石溅出一溜火星——师政委李伟策马赶了上来。他对三四二
团能否今夜接下阵地有些放心不下,从后边师指的队伍中催马赶上三四二团的队列。当他一看部队不时
跑步跟进,一个个累得呼呼直喘,很有些担心:部队拖垮了怎么办?到了预设阵地不是去休息,是要作
战!

李伟向一个营干部询问王丕礼的位置,回答说,政委在前边带队。李伟快马加鞭赶到前边,鞍马拦住队
列:

“王丕礼,你应该让部队休息一下,不能拖垮了!”

王丕礼一听就火了,心想:你布置了任务,我保证完成就得了,为什么如此不放心?他直通通地把李伟
顶了回去:“这个你别管!完不成任务是我的事,你处罚我!休息不休息我们掌握。”

李伟深知王丕礼的为人:情格直爽,爱发脾气,急燥……不过,眼下也许王丕礼是对的,上级指挥员不
应过于具体地干涉下级指挥员的安排……在众多战士的注目下,李伟承受了一个下级指挥员的顶撞,停
马侧立路旁,看着王丕礼率队大步走过去。这时,他在此之前的不可避免的种种担心似乎都被王丕礼给
“顶”跑了——王丕礼立了军令状:完不成任务你处罚我!这句话显然是李伟愿意听到的……

——凌晨两点四十分,比原定时间提前二十分钟,三四二团赶到了京安里。王丕礼察看了地形,命一营
守卫京安里以北阵地,二营守备在岩月山一线,团指和做为预备队的三营设在岩月山以北阵地。部队进
入阵地后,马上抢修工事,准备战斗。

天亮后,王主礼带着两个参谋上了岩月山,检查二营的工事。那时,东边天际已现出最初的朝霞,在生
满松树的山峦后边,太阳已露出半个红桔似的脸。一片移动的乌云渐渐将太阳遮住,却有两束强烈的光
线从云隙里射出,穿透晨雹,投向乌蒙蒙的森林。远远看去,那两条光束好似劈开云空、斩断森林的两
柄长剑。

年轻的二营教导员向王丕礼报告,岩月山主峰由五连守备,六连在前沿,现在正枪修工事。

“前沿配备多少兵力?”不丕礼问。

“六连二个副连长带一个加强排守在那里”,教导员眨动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得出来,由于彻夜
的行军,他脸上的汗渍泥淤并不比任何士兵少些。

王丕礼举起望远镜向六连前沿阵地望去:灰蒙蒙的晨雾里,战士们正挥着小锹加修工事。四野似乎很
静,几只灰褐色的山鸡扑噜噜从六连前沿谷地深处惊起,在晨空中喷喷鸣叫着。从静静的晨雾里,渐渐
涌动起一阵尘埃……接着,轰隆轰隆的发动机声震碎了黎明的寂静。尘埃涌动着,升腾到半空——从尘
埃中,一溜坦克冲出,直向六连阵地开来!

“坦克!”王丕礼叫道,“妈的,有五十多辆!告诉六连注意隐蔽!”

话音刚落,爆炸声轰鸣——几十辆坦克猛轰六连前沿阵地,阵地顿时笼罩在一片火光烟雾中,战士们刚
刚修成的工事倾刻间被摧毁。硝烟里,一个战士被炸飞的胳膊连同步枪一起被抛到半空……

“让这个加强排撤下来!”王丕礼命令道。

然而晚了——电话线被炸断。短短五分钟,一个加强排全部折损……王丕礼在望远镜中向六连前沿观
察,已看不到战士的身影了,然而炮火还在持续地猛轰阵地,坦克肄无忌惮地开近前沿……

王丕礼急得在地上团团转,骂着:“妈妈的,一个加强排报销了!一个加强排!”

这时,从前沿阵地山梁上下来两战士,一个是轻伤号,胳膊挂了花,另一个是前去送信的通讯兵。那个
轻伤在肩上扛着一只九零火箭简,王丕礼看见,怒从心起,大喊道:

“你们过来!”

那个战士扛着火箭筒摇摇晃晃走过来,在团政委面前站下,嘟嚷着:

“敌人坦克太厉害啦1我们工事还没修好就……”

“厉害个屁!”王丕礼骂道,“你扛着火箭筒怎么不打坦克?你还有脸下来?”

“我……”那个战士支吾着。

“胆小鬼!”王丕礼骂着,上去给了那个战士重重一耳光。

那个战士面对暴怒的团政委,又惊又愧,不知所措地用手捂着脸。

发火过后,王丕礼又感到后悔:敌人火力太强,又怪不得战士……几只九零火箭筒面对五十多辆坦克又
能怎么样呢,王丕礼急于要到一营阵地检查工事——一营工事如修不好,在敌人坦克炮火猛轰下也会遭
受同样的损失。他命令二营教导员,尽可能坚守岩月山主峰,在部队可能遭到很大伤亡的情况下,再撤
向第二线阵地……

然而,当天下午,当他从一营阵地返回团指挥部后,接到二营电话,禁不住又怒从心起。原来,二营在
撤出岩月山阵地时,未能来得及处理烈士的遗体……王丕礼非常清楚,不妥善处理烈士的遗体,也就是
说丢弃战友尸体,将会给部队士气造成无法估计的影响。从红军时期,到抗日战争、解放战争,部队都
有后运烈士遗体或就地掩埋的习惯做法,这几乎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除非在付出更巨大的伤亡的情况
下,部队是绝不能丢弃战友尸体的……

“你他妈没打过仗?”王丕礼在电话中向二营营长吼道:“为什么不掩埋烈士尸体?”

“情况危急……来不及……”对方解释道。

“你少给罗嗦!今天晚上你们组织反击,给我攻上岩月山,夺回烈士遗体!完不成任务我撤了你!”王
丕礼叫道。

“是!今夜组织反击!”

……当晚,二营组织四连夜袭岩月山。副连长李茂率领全连踏着积雪悄悄摸上敌人阵地。敌人在酣睡中
被枪声惊醒,乱作一团。战士们猛打猛冲,将敌人从山头击退。一面组织防御敌人的反击,一面挖坑掩
埋白天牺牲的战友。几个小时后,四连毙敌数十名,将战友遗体掩埋好,胜利返回二线防御阵地……在
与牺牲战友分别之际,他们来不及悲痛与流泪,一切进行得是那么紧张而又匆忙,甚至不会掠起那种念
头:也许下一次战斗,将轮到其他活着的战友来掩埋自己。在激烈残酷的战斗中,属于个人的瞻前顾后
和伤感而来的怯懦与这些战士无缘。他们默默地为战友添好最后一锹上,之后头也不回地撤离,而那些
捐躯的勇上们,便永远地长眠在了南朝鲜的土地上……

——他们牺牲的日子是一九五一年的春节。

——历史将会铭记这些无名勇士们。

以后年复一年,冬去春来,当人们在和平的日子里,在彻夜不停的爆竹声中,为春节的来临而举起欢庆
的酒怀时,从汉江南岸活下来的幸存者会忆起五一年春节那宛如鞭炮般密集的枪声和炮声,会为那些当
年长眠在异国土地上的战友们默默祈祷……这个时候,他们会想到,那最后一坯投向死者年轻面庞上的
泥土该是多么的冰凉……

 

                                                   三

 

——这是梁兴初等人从沈阳集训回来的第二天……

在权作三十八军指挥部的那问低矮的民房里,聚集着该军的师以上主要领导同志。他们之中一部分是刚
刚去沈阳集训而又匆匆赶回来的;另一部分则是一直留在前线指挥战斗的首长——这些人几乎都是军师
的政治委员。

会议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了,室内烟雾腾腾,人们还在一个劲儿地喷云吐雾。

梁兴初背靠墙上悬挂的一幅汉江南岸防御作战地图,紧锁双眉沉思着……地图上用各种红蓝符号将敌我
双方态势标示得一清二楚:从一月二十五日开始,我方的阻击阵地与敌人的攻击出发地;继之,我方退
入二线防御阵地后的布势……现在,五十军与人民军一军团将于今夜撤至汉江以北,三十八军将重新布
署防御阵地……敌咄咄逼人的态势一目了然——从南到西几个方向上伸出的巨大蓝色箭头逼指三十八军
红色的防御阻击线……此刻,从梁兴初的正面看,——那弧形的红色阻击线正好在梁兴初的双肩上形起
一个半圆,而敌方巨大的蓝色攻击箭头好似插向梁兴初肩膀和头颅的几柄利剑……这情景自然产生了一
个问题:梁兴初那一副瘦削的双肩能否承担得起敌人重兵集团的巨大压力?

据刘西元政委汇报十几昼夜的战况,梁兴初等更感到压力之甚:我守卫一线防御阵地的一一二师从一月
二十五日以来,顶住了美二十四师、骑一师、英二十七旅等数倍于己的兵力的进攻……敌人在炮兵、坦
克和空军的掩护下,由阳智里、利川,杨村里线以七路兵力向一一二师扼守的堂谷里、大岱里、揪谷
里、支石里、松温村线攻击。双方经过反复争夺,激战六昼夜,一一二师始将第一线阵地堂谷里、泰华
山、天德蜂等地放弃,转人二线固守,随后,为加强一一二师力量,志司命一一三师提前于二月一日南
渡汉江,急结于京安里、龙头里以北以东地区,并以三三七团配属一一二师在东官厅、陶雄里、悦美
里,外杜陵之线与北犯之美骑一师、美二十四师等部激战至今……

在这十几昼夜的残酷战斗中,敌人飞机与坦克大炮的轰炸使阵地沦为一片火海,炮火犁松了山头每一寸
土地——这给我方守备部队造成了极其惨重的损失。一一二师之三三六团、三三四团付出了巨大牺
牲……后投入的一一三师亦损失很大。特别是,兵员无法及时补充……现在,接韩先楚电报,五十军和
人民军一军团今夜将撤至汉江以北组织防御,由此,三十八军的防御阵地更加突出,敌人为策应西线,
必将向三十八军阵地施加更大的压力……

梁兴初意识到:有史以来,三十八军最为残酷,激烈的战斗已经来临了……

梁兴初扔掉吸得已诀无法掐住的烟蒂,踱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寒冷的空气突然涌人,在室内弥漫的
烟雾里象卷起一般激烈的旋风。太阳已升起很高,在稀薄的云层里,发出惨白的光线,似乎阳光毫无色
彩……从南边方向和东部一带,传来持续不断的沉闷的爆炸声——部队仍在与敌激战……一发炮弹落在
几百米外的山谷,轰然炸响,腾起一阵烟雾,随即有一般烧焦的树木的怪味儿彼风吹来。炮弹近距离的
爆炸,使梁兴初又一次意识到军指挥所离前沿阵地很近,然而他想到的不是指挥所面临的危险,而是全
军必须树立的决胜的信念:军指挥所就在你们的身后,全军将士决不后退!

在残酷的战斗进行中,指挥员的意志与信心直接关系到部队的士气。在这种关键的时刻,需要的是上下
一致的决心和由之而产生的战胜任何困难的勇气,切忌埋怨、消极的情绪。梁兴初已察觉到,在部队伤
亡惨重,弹药、粮食奇缺,兵员无法补充的情况下,已有一些指挥员开始叫苦,甚至提出是撤还是守的
问题。有的干部发牢骚说:“上边还要不要咱们三十八军啦?把咱们四野的王牌主力全打光吗,哪有用
主力部队与敌人拼消耗的?”也有的干部讲怪话:“要是林总指挥的话,哪能舍得这么使三十八军,把
部队骨干全打没了……”

梁兴初警觉到:这种带有浓厚的山头主义色彩的牢骚话,如不坚决制止,势必象涣散部队士气的毒素一
样蔓延……

想到这里,梁兴初猛然从窗前转过身,清了一下嗓子,下决心说道:

“……好了,大家反映的困难我都清楚了,当然你们比我更清楚……我们需要的是冷静和信心!关于
粮、弹运输问题,我已责令军工兵连限期修复被敌机炸毁的汉江大桥,把前沿急需的粮食弹药枪运过
来……问题最大的是兵员的伤亡太重,无法补充。不过,要不了多久,在安东集训的补充兵员就会分下
来……各师团指挥员要注意有意识地保存一些骨干,在阵地上战斗人员打光之前,尽可能从排长、副排
长,连长、指导员和营长、教导员当中,抽一个下来……将来新兵补充进来,没人指挥了怎么行?但,
无论困难有多大,也要守住阵地!咱们三十八军就是这样:上级交给的任务坚决完成,没有二话!为了
保证东线部队胜利出击,三十八军就要血战汉江南岸:决心已定,在上级没下撤退命令以前,谁也不许
再提撤字!……

室内静悄悄的,南边的爆炸声不断传来,显得十分清晰,甚至小屋在爆炸中微微颤抖。梁兴初讲完上述
话后,铁青着脸的瘦削的脸上颧骨好似两座凸出的山丘……

军长的情绪显然感染与震慑了在座的军师指挥员们,大家一声不吭,面色冷峻而严肃,一种悲壮的情怀
瞬间在每个指挥员胸中升腾:军长决心已下——这意味着一场更加残酷的大血战,意味着一种不惜血本
的拼搏!

“……你们都知道,我是个铁匠出身……”梁兴初这次缓缓开口,若有所思,“我知道,打铁是怎么回
湿—这一回,部队可是放在铁砧上啦。是好铁,越打越结实;要是铁渣,越打越糟……下面让江副军
长给大家讲讲调整各师团防御阵地的部署,还有防御战中应该注意的兵力和火力配备等问题……”

——在不断传来的爆炸声中,江拥辉副军长面对作战地图,简明而清楚地向各师指示调整后的防御部
署:

“……一一四师师指设下道马崎,三四二团重点扼守三五零点三高地;三四零团守道马峙、光池院、上
山里……一一二师师指武甲里,三三四团武甲里山东北沟,三三五团指元团里北沟,三三六团新月里东
高地、武早里南山与武甲山……一一三师师指圣德里,三三七团鹤谷里、石坪里……三三八团旺仓里、
薄子峰,三三九团下品里、内杜陵里……”

 

                                                   四

 

“他娘的,老子得把二连的阵地夺回来!今天晚上就出击,夺回来!……”

——在三四二团一营扼守的三五零点三高地主峰一侧的营指挥所里,营长曹玉海用拳头敲着炮弹箱子上
铺的地图吼叫着。这是个瘦高个子、麻脸的山东汉子,说起话来斩钉截铁。

……这天清晨到下午,敌人在坦克掩护下,从三面攻击二连守卫的前沿阵地,坦克、大炮和飞机将成吨
的钢铁倾向二连阵地,轰得山头遍布弹坑,没有一处完整的工事……到曹玉海下令让二连撤至三五零三
点三高地主峰时,二连已剩四个战士,被炸断双腿的班长潘学仕宁死不让战士背下阵地,用机枪掩护其
他几名战士撤下,最后拉响手榴弹,与冲上阵地的敌人同归于尽……曹玉海是个屡建战功的战斗英雄,
是条不服输的硬汉子,他打定主意,亲自率领守卫主峰的三连出击,夺回二连阵地。

“夺回来!一定夺回来!”曹玉海阴沉着脸,再次低沉地喊道,有如一只受伤的猛兽,在电话机旁转来
转去。

“二连工事全被摧毁了,”副营长冷静地分析道,“今夜夺回来,明天也难守住,只能增加伤亡……”

“不用你去!我去!”曹玉海吼叫着,“我亲自带三连反击!夺回来……”

“还是请示一下团里吧……”副营长提醒曹玉海。

——请示是必不可少的,但结果却令曹玉海意外。当他在电话里,向团政委王丕礼激动地陈述他即将实
施的夺回二连阵地计划时,王丕礼——脾气急燥并不亚于曹玉海的团政委却告诫他要冷静,不能意气用
事……

“……曹营长,你听清没有,二连阵地不能恢复……”

什么?丢失了的阵地不用恢复?政委是怎么啦?曹玉海拿着电话筒直发愣、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了。

“喂,喂,曹营长,”.王丕礼的声音在电话里传来,“明天敌人将大规模出动,向你们的主峰进攻,
你得赶快部署一下……”

“让敌人送死来吧!”曹玉海愤愤他说,“我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放下电话后,曹玉海从掩蔽部走出,登上高地主峰。主峰前边不远就是三连的阵地——距营指挥所不过
五十多米。一般来说,营指挥所与连指挥所是有一定距离的,但是这次曹玉海一踏上三五零点三高地,
就决定把营指挥所设在前边,以便在最紧急时刻亲自指挥三连作战。曹玉海非常清楚,在前几天的二营
扼守的岩月山阵地失守后,他的一营防守的阵地侧翼暴露,显得更为突出。而且,三五零点三高地位置
十分重要,距高地不远的山上就是利川通汉城、龙仁通汉城、水原通汉城的三条公路的汇合点。而对面
京安里的守敌,是美骑一师。曹玉海深知,三五零点三高地绝不能丢,结局必将是历经血战而死守到
底。他感到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疏忽。他把营指挥所设在高地主峰上,那就意味着,营部将与守卫主
峰的三连并存亡……

曹玉海登上主峰后,倚在一处岩石后向前寻望,看见三连阵地上,战士们正在抓紧时间加固工事……他
举起望远镜,向刚刚才失守的二连阵地望去。阵地上遍布弹坑,被炮火炸断而烧焦的树木还在冒着缕缕
青烟……那些身材比较高大而显得笨拙的美军士兵正在修筑工事。还有一些敌兵聚在一起拖运着什么沉
重的东西——曹玉海料到,那是敌人在拖运伤员和死尸……果然,山下公路上,停着几辆卡车,一个军
官模样的人朝山上挥臂喊叫着……西南方向山谷里扬起一阵阵烟尘,伴有坦克轰鸣的沉重声响——显
然,敌人正在调动兵力……阳光渐渐暗淡下来。西边的太阳象一团燃烧的火球向山峦后面跌落,同时将
血似的光线泼洒在刚刚激战过的山头,阵地上蒙了一层暗紫色……

“看明天啦……”曹玉海喃喃自语道,一放下望远镜。

是的,明天,明天将是血写的日子……

曹玉海回到营指挥所,教导员方新也刚从一连阵地检查工事回来,正和副营长姚玉荣交谈着,神色十分
紧张而严峻。

“都知道了吧?”曹玉海问方新。

方新默默点了点头。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干部,白白的脸上带有几分书生气,做工作却非常扎实
老练,不辞劳苦,曾被上级授予“工作模范”的称号。

“团里为加强主峰阵地,决定今晚从警卫连抽两个排补给三连……”方新告诉曹玉海,“刚才王政委又
来电话,让三连抽下一个指导员,各排抽下一个排长和副排长……保存下来……以后……”

“照办!”曹玉海眉头二扬。

“营长,咱们得赶紧开一个营常委扩大会,研究明天的对策……”方新说。

“开饭喽——”警卫员一声喊,用一只铜盔端回了大米饭。看得出来,米饭毫无热气,显得冰凉。没有
菜。

——每天的饭,都是炊事班在山下隐蔽处做好,然后送上来……冰天雪地把饭送上山,早已凉透了……
警卫员把盛饭的钢盔在几块石头上架起,找些柴禾要热饭,却被曹玉海制止。

“别热了,就这么吃吧!”

“太凉了,营长……”警卫员有照顾首长的责任。

“阵地上,战士们都经常吃不上饭……”曹玉海摇头道,“有些战士把雪和炒面和在一起包在布里压
扁,然后揣在胸前捂热吃,叫它是自制的热蒸馍……咱们得多想想战士呀!”

曹玉海、方新等蘸着盐末儿吃了这冰块般的凉饭……

饭后,曹玉海抽着前几天团长孙洪道从沈阳集训回来时带来的“大生产”烟,教导员方新则开始烧毁一
些文件、电报——火光映着方新的脸,显得平静而庄严。他们等待前来开营常委扩大会议的连长、指导
员们……

当晚,会议结束盾,方新赶到三连参加党员大会,并带领三连全体党员宣誓,那时,夜凤吹拂着战士们
染满硝烟和泥渍的脸,低沉有力的宣誓声似重锤敲击着夜的苍穹……

“……我们是钢铁的部队,我们是钢铁的英雄。毛泽东思想来武装。我们是共产车义战士。……三下江
南,四保临江。血战四平。克锦州,打天津。广西千里大进军……我们的旗帜上永远大写着。胜利!胜
利!……为了保卫新中国,为了保卫朝鲜人民,为了保持一营的光荣,誓与阵地共存亡!誓与阵地共存
亡!!誓与阵地共存亡!!!”

……天刚蒙蒙亮,敌人便以排炮猛炸阵地。惊天动地的炮声把太阳震出了东山。阳光显得那么胆怯而柔
弱——在连续升腾的硝烟,尘埃和随着爆炸崩起在半空中的石块、木桩,枪械零件和树枝的搅扰里,阳
光失去了颜色。

隆隆炮声中,美骑一师以一个团的兵力,在五十多辆坦克、五十多门榴弹炮和二十多架飞机的掩护下实
施对一营主阵地的攻击。

营指挥所里,三连连长赵连山大喊叫着向曹玉海汇报作战部署,然而他的声音在不断爆炸的炮声中还是
显得很弱:

“……一排二十几个人在东西两个山头背后,炮排的两门炮设在主峰后侧的小山上,二排做预备队……
制高点放了监视哨——藏在石崖底下,监视敌人动向……”

……敌人几次进攻部彼三连击退,阵地前被击毙的敌人横陈竖卧……有二百多具……

为减少人员损失,敌人再次动用榴弹炮、坦克和飞机,向三连阵地狂轰滥炸——铺天盖地的炮弹和炸弹
倾泻在狭小的阵地防区,摧毁了一处又一处防御工事,给三连造成很大伤亡。

曹玉海在营指挥所里守着电话杨,狠狠地吸着烟,两眼充满血丝。三连连长赵连山向曹玉海和方新汇报
阵地情况:

“……伤亡太大,只剩几十个人……营长,得要求补充兵力!”

外边爆炸声不断,掩蔽部的洞子被震得直摇晃,随时都可能坍塌。土沫刷刷落下。曹玉海丝毫没理会不
断下落在头上、肩上的土沫,一个劲儿地吸着烟。他知道,严重的时刻来到了,阵地上三连只剩几十个
人,而全营也只剩半个班的预备队了,刚才团长孙洪道在电话里告诉他,二营、三营阵地也打得很激
烈——这意味着,团里也很难抽出兵力支援一营……只能充分发挥现有人员的战斗力,集中使用所剩不
多的弹药,击退敌人下一次的进攻。”

“赵连山,我把营里的预备队——半个班都配给你!”曹玉海声音沙哑地对三连连长说,“要尽可能依
靠现有力量,坚守下去!”

“敌人和咱们拼钢铁,咱们就得凭意志和智慧……”方新叮嘱赵连山。

炮弹从掩蔽部上方尖啸着掠过——敌人的炮火已向我阵地后方延伸……

“营长,教导员,我上去啦!”赵连山猫着腰从掩蔽部钻出。奔向主阵地。

敌人炮击刚一停,在山背面石崖下隐蔽的战士们便冲上阵地。敌人如黑压压的羊群分几路向山上围攻。
赵连山调动兵力,采用正面反击和迂回敌人侧后突袭的办法,又一次将敌人的进攻击退……

于是,敌人又一次用炮火猛轰三连阵地。几十辆坦克停在也下,不时吼叫着,向山上轰击,随着坦克的
炮击,那庞然大物便全身猛烈地抖动,震起的尘埃弥漫在半空……山下公路上,美军汽车往来奔驰着,
运送弹药和兵员……同时拉走伤号和死尸。远处内坡下,敌人士兵一堆堆围聚在一块儿休息,有的吃东
西,也有的扬起酒瓶向口里倾倒威士忌——在坦克、大炮和飞机的轰炸中,等待着下一次进攻……阳光
照在这些敌兵的头盔上,闪出一串串晃动的亮光。忽然,从一辆装备扩音机的坦克里,响起一个操“京
腔”的女人浪声浪气的汉语广播:“中共士兵们,你们快投降吧……你们的老婆在家还不起账,你们却
在外国送死……投降吧,联合国军优待你们……”

在隆隆的炮击声中,女人,播音时高时低,断断续续地传到三连战士隐蔽的背坡石崖下——阵地的防炮
洞早已全被摧毁,战士们打退敌人进攻后,便到石崖后躲炮,炮击一停,再冲上山头阻击进攻的敌人。

“美国倦从哪儿搞这么个会说中国话的娘们儿?只怕是从台湾的窑子里拉来的婊子吧?”一个战士抱着
枪,笑呵呵地说,“有本事冲呀,叫个老娘们广播有个屁用!”

这个战士满脸被硝烟和尘土染得黑乎乎的,笑着说话时,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美国兵真熊蛋!咱的手榴弹一响,就象木柱似地往下滚,气坏了那些督战官!”三班长涂金开口道,
他的身上几处负伤,全身染满血迹,活象一个血人。

靠在涂金旁边的另一个战士,小腿被子弹穿了个窟窿,他正从撕烂的棉衣上拽下一块块棉花捂盖伤
口——鲜血汩汩流出,很快把棉花浸透了。他为了不让棉裤腿磨擦伤口影响作战,干脆拔出刺刀,把裤
筒割开,让小腿露在外边。

其他战士们有的在互相包扎伤口,有的在检修机枪和迫击炮——在这残酷的战斗间隙,他们忘记了饥
饿,忘记了死亡,人在阵地在的信念鼓舞着他们,怯懦、犹疑、恐惧在勇士们的心中没有一丝余地。

敌人炮火再次延伸后,三班长涂金大喊一声“走哇!”带头奔上前沿阵地。

——敌人的进攻又一次被击退了。

午后,团长孙洪道向梁兴初军长直接求援,希望能拨给三四二团一个营。梁兴初在电话中问他还有多少
人,孙洪道说,全团只剩下一百多人了?在战斗最激烈的三五零点三高地,只剩下三十多人了。但是,
梁兴初一时拿不出预备队支援三四二团,命令他们依靠现有力量,坚持到下午三点。孙洪道立刻给一营
营长曹玉海打电话询问战况。

“团长,情况是很严重!”曹玉海沉着地告诉孙洪道,“阵地上人越来越少,不过请团长放心,只要我
曹玉海在,就要守住阵地!”

正在曹玉海与孙洪道打电话时,营部通讯员突然跑进掩蔽部,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

“营长,敌已从后边迂回上来,包围了营部!”

曹玉海浑身猛地一震,他意识到,最后的时刻来到了。他匆匆向团长告别道:

“团长,敌人包围了我们营部!我跟你告别了!团长!”

孙洪道顿时明白了即将发生什么事,他在电话里吼着:

“曹玉海,你听着!实在不行你先撤下来,天黑以后我给你调兵反击!不能蛮干!”

“敌人离我们太近了,我走也走不开!再风啦,我的好团长——”曹玉海大喊了最后一句,扔下电话,
冲出掩蔽部。

孙洪道听见电话筒掉落的哐哐响,一愣,连喊:“曹玉海!曹玉海!”却再无回音了。

曹玉海,这位解放战争后复员到地方工作的战斗英雄,在部队赴朝参战途经武汉时,闻讯找到部队,坚
决要求随老部队赴朝作战……为了不牵累未婚妻,他甚至拒绝了武汉东湖疗养所那位女护士对他的一片
痴情……想到曹玉海在武汉要求归队的情景,孙洪道这个身经百战的铁汉子,忍不住泪水横流,最后放
声大哭!

“曹玉海——”孙洪道哭喊着,撂下电话,向团指挥部外边跑,被政委王丕礼拦腰抱住。

“你放开我!”孙洪道吼着,“我得亲自上三五零点三高地,放开我!”

“老孙,咱们的团的任务还很重啊……防御战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王丕礼死死抱住孙洪道……

——曹玉海牲牺了。当他率领营部几个战士向黑压压涌上来的敌人反冲击时,不幸中弹……战士们高喊
着为营长报仇的口号,再次将敌人压下山去。

阵地上暂时宁静下来。空中,几架敌人侦察机在盘旋。阵地上,只剩下教导员方新、三连长赵连山和二
十几个战士了……他们抓紧战斗间隙,又掩埋了几位牲牺的战友:三班长涂金、八班长申德恩、六零炮
手傅国良……他们把战友的遗体轻轻放在被毁的掩体里,用圆锹铲起被炮火烧焦的土将战友一一掩
埋……

十几分钟后,敌人再一次成群涌上山未。连长赵连山率领战士们沉着地向敌人投弹,射击……敌人倒下
一批又冲上来一批……赵连山眼看阵地要被敌人占领,急忙命令通信员去把担任预备队的二排调上来支
援。但是半天也不见人来,最后,只有二排五班长马喜才一个人从山后跑来。原来,二排战士们在向主
峰运动时,被敌机发现,一阵扫射和轰炸,几十人全部阵亡,只剩下五班长马喜才一人奔上阵地。

“打呀!二排同志上来啦——”看到五班长上来,战士们高兴地叫喊起来。

“你们二排都上来了吗?”赵连山问五班长,“人呢?在哪儿!”

“有我在!我有四颗手榴弹,我就代表二排!”马喜才不想把二排全部阵亡的消息告诉连长。

顿时,赵连山明自了。他什么也没说,从马喜才手里要过一颗手榴弹,走到教导员方新面前。那时,方
新坐在一块石头上,默默无声。

“教导员,你快点下去吧!离开阵地……”赵连山声音颤抖着劝教导员撤离,“阵地上就剩最后几个人
了,你快走吧……”

赵连山连说几遍,方新只是默默坐着,一言不发,好似什么也没听到。

激烈的枪声响起——敌人又冲上来了。

“教导员,你快下去!再见啦——”赵连山喊了一声,提着手榴弹弹冲上阵地前沿。

赵连山一走,方新立刻带着两个通信员和一个电话员上了前沿。当他刚刚跑上阵地,一颗炮弹落在他附
近,他连忙卧倒,顿时觉得左腿披什么东西狠命一击,先是钻心的巨痛,稍倾便麻木了。他低头一看,
大腿左侧靠胯骨部位被弹片击中,鲜血直流。

通讯员要背方新下去,方新执意不肯,一把将通讯员推开,挥枪向敌人射击——那时候,枪声似刮风,
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倒下……然而,方新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他的全部听觉和视觉都集中在蜂涌包围
上来的敌人那里……敌人逼他越来越近,他将手枪最后一颗子弹射出,击中一个高个子敌兵——那个敌
兵象一堵墙似地倒下去。之后,方新拣起一颗迫击炮弹,两手紧抱着炮弹飞身冲入敌群……敌人一个个
惊得呆若木鸡,旋即,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伴着阵阵敌兵的惨叫在血色黄昏中久久回荡……

第九章 活下来的人说,最难忘汉江南岸的日日夜夜

 

                                       一

在三十八军血战汉江南岸、阻挡美军重兵集团进攻的掩护下,担负东线反击作战任务的各部队正星夜兼
程由休整地向预定出击地域开进。至二月十日,除人民军三军团因休整地距作战地域过远尚未赶到外,
其余各部已大体就位。还在各部开进途中,彭德怀司余员就分别向邓华集团和金雄集团发出指令,鉴于
汉江南岸之五十军和一军团已撤至北岸,敌西线进攻矛头已压向三十八军,该军坚守原阵地已历二十多
天,伤亡甚重的情况,邓华集团和金雄集团各部决不能迟于十一日晚向敌发起攻击。

在此之前,二月七日,彭德怀司令员曾就反击横城一带敌人的作战部署方案征询各部意见,西线韩先楚
电报认为,应先集中主力歼灭进至砥平里一带之敌,如横城、原州之敌南逃,则由金雄集团负责尾
追……韩先楚认为此方案有以下好处:可使部队不致在横城运动时过份疲劳;避免主力分散作战;而
且,砥平里紧靠近西线三十八军防地,东西两线战场可以互相依托,配合作战。东线邓华电报则认为应
先打横城之敌,理由是:砥平里一带美二师两个团与二十四师一个团已靠近,不易分割,而横城一带伪
八师正在运动中,另有伪五师及美空降一八七团、美七师一个团,敌虽数量多,但伪八、五两个师战力
较弱,可以先打横城之战,吸引砥平里之敌东援,再以三十九、四十军主力从运动中歼灭之。

在韩先楚、邓华及各军对东线作战方案发来不同意见电报的影响下,彭德怀司令员举棋不定,于八、九
两日两度变更决心:八日下午,彭德怀决定应先集中三个军主力首先歼灭砥平里附近地区之敌,但当日
深夜,经再三考虑,又觉得先打横城地区之敌把握较大。九日晚在韩先楚再次来电陈述应先打砥平里之
敌的影响下,彭德怀又决定还是先打砥平里。然而,东线作战毕竟由邓华负责指挥,邓华则坚持先打横
城之敌……几个小时后彭德怀又于深夜给邓华发出如下电报:“两电具体部署有若干差别,究成如何打
法,由你最后决定。”

于是,横城

(0)
当前新闻共有0条评论 分享到:
评论前需要先 登录 或者 注册
全部评论
暂无评论
查看更多
实用资讯
24小时新闻排行榜
美专家读过孙子兵法 主张先打击中国C4ISR
习搞定两件事之后,将是攻台时机成熟之时
空姐为什么把手掌放在大腿下面
震惊 血腥袭击莫斯科 是普京的特种部队
妻子飞2200公里捉奸在床 怒刺丈夫和小三
48小时新闻排行榜
美专家读过孙子兵法 主张先打击中国C4ISR
习搞定两件事之后,将是攻台时机成熟之时
空姐为什么把手掌放在大腿下面
震惊 血腥袭击莫斯科 是普京的特种部队
妻子飞2200公里捉奸在床 怒刺丈夫和小三
女警与6名同僚发生性关系 市府赔50万
为攻台准备!?中共东部战区几张训练照很反
习近平下田踩泥 一幕情景令人困惑
这样吃海鲜 腹痛半个月发现 “肝快被掏空
举高手机找讯号 她走一半“竟误踩地雷”
热门专题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关于我们 | 网站导航 | 隐私保护
Jobs. Contact us. Privacy Policy. Copyright (C) 1998-2024. CyberMedia Network.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