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战争之路

　　12年前，当柯林鲍威尔的参谋与美军驻海湾地区总司令施瓦茨科普夫的参谋曾经试图为当时美军在海湾的军事部署起一个名称时，有人提出了盾牌的概念。尽管“半岛盾牌”这个相对拗口的名称最终被“沙漠盾牌”取代，但它终有一天还是派上了用场——12年后的2003年3月1日，以科威特第15装甲旅旅长艾哈迈德准将为首的科方陆军官兵，为由海湾合作委员会成员国联合组建的“半岛盾牌”部队的先头部队抵达科威特举行了简短的欢迎仪式。

　　与12年前的“沙漠盾牌”行动不同的是，这支部队是为了加强科威特的防御力量而组建的。当天在埃及举行的为期1天的阿拉伯国家首脑会议上，与会阿拉伯国家首脑就伊拉克问题达成了共识，表示要坚决维护伊拉克和其他阿盟成员国的主权与领土完整，任何阿拉伯国家都不会参与针对阿盟成员国的军事打击，对任何成员国发动战争都将被视为对全体阿拉伯国家发动的战争。与其说在12年后的今天，阿拉伯国家相互重新团结起来，不如说上一次海湾战争中目标一致的多国联盟已经不复存在。

　　“一年多之前，美国还在为‘911’事件所营造出的国际声援气氛而欣喜，许多国家还在为美国通过军事手段干净利落地结束阿富汗塔利班政权而高兴。一年之后，全世界或许只有一个国家的舆论还明确支持美国可能对伊拉克发动的战争。”美国前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2月19日在《华盛顿邮报》发表文章指出，“利用怀疑来证明伊拉克违反协议的做法无疑有损美国信誉。”

　　2月18日英国《卫报》发表题为《战争使首相支持率15个月丢了62%》的文章指出，由于支持美国可能对伊拉克发动的战争，最新的民意调查结果证实，“布莱尔与民众早已分裂”。以至于布莱尔本人也不得不承认，在伊拉克问题上，他是在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做“赌注”。当美国2月24日与英国和西班牙一起向安理会提交新的伊拉克问题决议，希望获得联合国对伊动武授权之际，法国、德国和俄罗斯提出了伊拉克问题备忘录，希望通过和平手段达到解除伊拉克武装的目的。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孔泉在2月25日的新闻发布会上称，中方完全同意法、德、俄三国向联合国安理会提交的备忘录内容。中国外长唐家璇指出，中方一直主张联合国安理会1441号决议必须得到全面、切实、严格遵守，伊拉克方面必须更主动、无条件地与联合国全面合作，伊拉克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必须彻底销毁。唐家璇同时指出，包括中国在内的国际社会大多数国家认为当务之急是联合国核查小组应该继续加强对伊拉克的武器核查，进一步落实联合国安理会1441号协议，而不是搞关于伊拉克问题的新决议。中国为在联合国框架内解决伊拉克问题做出了不懈的努力，当此战争处于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中国仍在努力与各方斡旋，争取和平、政治解决的可能。因为战争毕竟会给海湾地区乃至全世界带来太多的灾难。

　　12年前的海湾战争已经有了一个非常明晰的结论。

　　战争形势今非昔比

　　上一次海湾战争后，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曾在《洛杉矶时报》上发表文章指出：“直截了当地说，美国的优势地位不会长久持续。如果伊拉克推迟到1992年入侵科威特，美国绝对没有力量展示目前的实力，因为美国的国防预算会在财政压力下紧缩到无力在海外大规模部署兵力的地步。美国的经济实力已经无法支持政府无限制地对全球事务进行干涉。事实上，美国至少必须半胁迫半央求地取得外国540亿美元的援助，才能够应付这次波斯湾战争的开支。”在一次晚餐会上，基辛格发表演说明确说，“经费依靠他人的战争必须只限于一次。”

　　近日《华尔街日报》报道说，布什正在拟定向国会提交一项金额为950亿美元的开支补充计划，以便为伊拉克战争提供经费。美国财政部长约翰斯诺2月26日说，美国政府将不惜一切代价来打赢伊拉克战争。斯诺在电视台的经济辩论中说，“我们将支付一切所需费用”。而据美国官员估计，美国国防部和其他机构目前可能需要超过1000亿美元的资金来颠覆萨达姆政权、重建伊拉克和继续全球的反恐战争。不仅于此，为获得关于允许美国在土耳其境内部署军队、开辟打击伊拉克的“北方战线”议案，布什政府还需要向土耳其提供约300亿美元的贷款和援助。

　　据土耳其政府2月25日向议会提交的议案，将允许美国派遣6.2万名战斗部队、255架作战飞机和65架武装直升机进入土耳其。然而经过长时间激烈辩论，由于没有获得简单多数赞同票，土耳其议会在3月1日否决了这一议案。土耳其议会3月1日举行辩论期间，数万名群众在议会大厦外大街上举行大规模示威游行，反对土耳其卷入美国可能发动的对伊战争。调查显示表明，90%以上的土耳其人反对美国对伊动武。美国国防部高级官员于是在当天表示，国防部已制订了应急计划，美军能够在土耳其拒绝其驻军的情况下迅速修改对伊作战计划。这名官员说：“我们的作战计划是灵活的，完全可以应付任何变故。”

　　无论这句话是否属实，目前可以确认的是，上一次海湾战争中美军确实显示出了灵活迅速的战争计划制定能力。在试图通过大军压境、武力威慑、外交孤立和封锁禁运等多种手段迫使伊拉克从科威特撤军失败后，美国中央情报局向白宫递交了一份评估报告，认为“在短期或中期内”，封锁和制裁并不能迫使伊拉克从科威特撤军。于是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鲍威尔前往海湾，会晤了当时美军海湾部队总司令施瓦茨科普夫将军。后者表示，为了避免另一场越南战争，美国必须敢做敢为。根据他提出的被称为“强化选择”方案，施瓦茨科普夫将战争计划设计成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时间为约两星期的大规模空袭，目标是摧毁伊拉克和科威特境内的战略军事目标和通信指挥系统，代号为“沙漠风暴”；第二阶段是为期约一周的地面进攻，代号为“沙漠军刀”。这一庞大的作战计划就像一个巨大复杂的程序，有无数美军参谋人员参与“编写”，每个人只限于指定自己负责的某一部分。在吸取了越南战争的经验教训后，施瓦茨科普夫将配属海军、陆军的作战飞机指挥权集中起来，由海湾美军空军司令霍纳中将统一指挥，用以实现他所倡导的一种新战争理论：“空地一体战。”这种作战方式的主要精神是，通过持续猛烈的联合空中打击切断敌方后勤供应线，将敌军前沿部队与后方分割开来，然后通过名为“左钩拳”的大规模地面迂回作战彻底包围并歼灭敌军。海湾战争正是这一理论的第一次大规模实践。而今天的美军海湾部队总司令弗兰克斯上将正是当年美军第24师师长，当年因进攻迟缓曾多次被施瓦茨科普夫指责。

　　一场政治冒险

　　1990年陈兵海湾时，美国《华盛顿邮报》曾引用美国官员的话说：“布什总统及其高级政治顾问认为，即便是短时期的战争也会使美国在人员伤亡方面付出高昂的代价。”1990年8月22日，老布什宣布征召后备役军人开赴海湾服现役。这也是美国自上世纪70年代初实行后备役制度以来，美军在实战中第一次大规模征召后备役人员。美国《华尔街日报》当时发表评论：“这是1968年在越南发动春季攻势以来首次采取这样的行动，对于布什来说，这将是一场政治冒险。”

　　随着老布什开始征召后备役人员，美军在海湾的兵员急剧上升。“艾森豪威尔号”航空母舰、“萨拉托加号”航空母舰、“肯尼迪号”航空母舰、“中途岛号”航空母舰以及“独立号”航空母舰全部进入海湾和红海水域，美军驻海湾总司令施瓦茨科普夫陆军上将、陆军总司令约索克中将、海军司令阿瑟中将、海军陆战队司令莫纳汉中将和空军司令霍纳中将先后到任。到美国海军陆战队第24机械化师全部抵达海湾后，美军完成了防卫性军事部署，摆脱了只能防卫应战的被动局面，从空中和海上对伊拉克形成了压倒性军事优势。然而当时地面兵力仍然处于劣势，尚无能力发动大规模地面进攻。路透社当时评论说：“以美国为首的驻海湾地区部队已经有了足够的枪炮、坦克和作战飞机……但军事战略家们说，他们并没有强大到足够入侵伊拉克和摧毁萨达姆的整个作战机器。”

　　11月8日，布什下令再次向海湾增兵，宣布将增派15～25万军队，包括1400辆坦克和3艘航空母舰，从而使美国在海湾地区的兵力达到43万人、2200辆坦克和6个航空母舰战斗群。其中约有10万部队从德国调来，相当于美国在欧洲全部地面兵力的一半。这是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美国首次将这些地面部队部署到欧洲以外的地区。相对目前美军向海湾调集的兵力(参看本刊今年5、6期合刊第32～33页《解读白宫战争地图》)，显示出在12年前美国在第一次海湾危机中更为谨慎和担心。英国《泰晤士报》当时曾评论说，经过这次增兵，布什才从“一支防御力量”变成“一支进攻力量”。“布什总统似乎真的要一意孤行了”。

　　日内瓦最后的探戈

　　12年前的一切与今天有惊人的相似。路透社在1990年11月8日曾发表评论说：“深知战争的抉择很可能成全或是毁掉他的总统职位的布什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如何使美国人作好战争准备，并且维持西方和阿拉伯世界的反伊拉克联盟。”五角大楼前高级官员劳伦斯科布则认为：如果布什在没有受到明显挑衅的情况下对萨达姆采取行动，他将继续蒙受政治上的损失。

　　不过，当时在经过了约一个月的外交游说之后，美国终于促使联合国安理会通过了第678号决议，明确了要求伊拉克必须从科威特撤军的最后期限。路透社援引某些分析家的话说，678号决议使“巴格达必须做出抉择：要么做出重大让步，要么走向战争”。对此《华盛顿邮报》说，这个授权使用武力制裁伊拉克的决议对萨达姆来说，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是“布什总统和国务卿贝克经过一个月环球游说后所取得的关键性胜利”。《纽约时报》对此发表评论说，678号决议“实际上是在波斯湾危机中起到了导火索作用”，使“海湾危机很难在没有解决办法的情况下再无限期地持续下去”。

　　对联合国通过的678号决议，当时中国政府投了弃权票，表示并不赞同武力作为最终的手段。投了赞成票的法国和前苏联也在私下磋商决议草案时，曾对美国提出的1月1日最后期限表示反对。最终美国为获得支持，同意了法国和前苏联提出的最后期限为1月15日的方案。北约秘书长韦尔纳当时说：“这个决议明确表示有权使用各种手段，但不是说一定要进行战争，而是发出最后的也是最严肃的警告：伊拉克必须从科威特撤军。”

　　老布什政府在成功获得了国外对动用武力问题的支持时，美国国内当时对采用军事行动的支持率也呈下降趋势，多个城市发生了反战示威游行。但反战力量往往无法在根本上动摇当局者的政治决心。老布什当时曾表示：“如果我必须独行其是，即便参议员们都不支持也不要紧，我也将不理会公众的意见……”由于布什所在的共和党在参众两院居于少数党地位，如果不能获得参众两院的授权，即便获得联合国出兵的授权，也无法获得议员们的授权。于是在没有同西欧、前苏联和海湾国家通气的情况下，老布什在联合国安理会通过678号决议的第二天突然提出美伊外长互访和对话的建议，在新闻发布会上宣称准备同伊拉克“讨论海湾危机的所有方面”问题。但仅几分钟后，他就强调对萨达姆“不可能有保全面子”的妥协。

　　萨达姆也一反常态，马上表示愿意与美国进行对话。当时对萨达姆来说，如果能拖到穆斯林的斋月，战争也许就能够避免，甚至能出现反伊联盟分裂的局面。然而当布什提出会谈建议后，法、德和欧共体纷纷决定与伊拉克会谈。布什马上表示，和伊拉克只是“会谈”而不是“谈判”。

　　对美国来说，时间拖得过长，把这个并不牢固的联盟团结在一起的难度就越大。“多国联军的实力已经处于最佳状态。”美国国防部长迪克切尼在1990年12月表示，“如果继续拖延下去，我们就很难在长期对峙中保持部队战斗力的优势，还将冒伊拉克成功地进行恐怖活动、伊拉克与以色列发生冲突或出现其他可能削弱联军团结的政治形势的风险。”为此美国坚持表示，和伊拉克会谈应该由科威特和其盟友参加，条件是“不谈判，不妥协，不试图保全面子，不给侵略以报偿”。萨达姆则坚持“科威特回归其伊拉克祖国，成为伊拉克现在和今后的宝贵的政治版图上的第19个省，这已是现实”。并提出巴勒斯坦也应该参加和美国国务卿贝克的会谈。伊拉克的立场其实正是当时布什政府所需要的。

　　这注定了战争不可避免。1月9日布什派前国务卿贝克前往日内瓦，同伊拉克外长阿齐兹进行了长达6个半小时的会晤。会谈伊始，贝克便交给伊拉克外交部长阿齐兹一个盖有美国总统印墨的棕色信袋，里面是布什给萨达姆的警告信，要萨达姆于1月15日撤离科威特，否则他将面临确凿无疑的现实——28国联盟会把他赶出去。操流利英语的阿齐兹仔细阅读了提供给他的影印件后说：“很遗憾，我不能接受这封信。这封信中用的语言同国家元首之间用的语言不相称。”

　　贝克前往日内瓦这一姿态让会谈破裂后的美国国会议员无话可说，三天后，“关于国会授权布什总统在必要时使用武力解放科威特”的议案在美国参众两院获得通过。对贝克的这一举措，美国《时代》周刊曾评论说：“这场舞蹈是要让国内外观众相信，在走向战争之前，反萨达姆联盟已经尝试完了所有和平解决危机的可能性。”当天，当时的联合国秘书长德奎利亚尔在前往伊拉克陈述他的5点和平方案失败后曾说：“跳探戈要两人才行。”

　　滥用武力的危险

　　亨利基辛格曾说过，要美国只为了有限的目标而作战，会令一般美国人感到十分不自在。美国前国家安全顾问兹比格涅夫布热津斯基更直截了当地认为：“美国在危机期间的外交常常给人这样一种印象，即他一心想阻止一种外交解决办法。”

　　威尔逊总统把第一次世界大战说成是“结束所有战争的一场战争”，罗斯福总统宣布第二次世界大战会成为一个“永久和平新时代”的来临。而老布什在1991年1月16日也在发表联军开战演说时声称，“这是建立国际新秩序的一个契机。”战争都以一种正义的目的开始，老布什在1991年2月18日对法国《问题》周刊说：“我们的错误不在于卷入越南，而在于没有在那里赢得胜利。”

　　1991年的海湾战争，美国利用从6个主要国家筹集的约529亿美元军费，给伊拉克造成了约2000亿美元的直接经济损失，在短期内用武力征服了伊拉克，赢得了越南战争后美军在战争中掌握决胜权的信心。老布什事后说：“‘越南战争综合症’在阿拉伯沙漠中被一劳永逸地消除了。害怕或者不愿意动用武力达到对外政策目的的情绪，看来已经克服。”而它所构成的对世界政治与地域资源竞争中滥用武力的危险，威廉斯学院历史学家詹姆斯伯恩斯早就说过：“这是一个古老的梦——我生长在国际联盟世界中——一个国际社会能够阻止我们在科威特看到的那种侵略。虽然我们确定迫使侵略者不得不后撤，但问题是那为未来规定了什么信条？我当时觉得经济制裁是非常恰当的反应。他所以对萨达姆未起作用，一个原因是布什用他所有盛气凌人的言论使这个问题个人化了。我的担心是：今后万一发生侵略，有人就会想到使用对付伊拉克的这一招，因为这一招很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