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军罗斯福号核航母与拉森号战舰在南海汇合

　　【11月5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开始对越南进行正式访问，就在习近平主席启程前夕，美国防部长卡特宣布他将与马来西亚国防部长一起登上正在南海附近航行的“西奥多·罗斯福”号航空母舰。近日中美在南海问题上摩擦不断，仅仅一周前的10月27日，在未经中国政府允许的情况下，美国海军驱逐舰“拉森号”非法驶入中国南海群岛渚碧礁12海里，激起中国政府严正抗议和国内民意强烈反弹。美国此行意在何为？中国除了严厉谴责外还有没有进一步行动？在这种不断挑衅下，我们是否还要坚持“不以武力解决争端”的外交政策？习近平主席此次越南之行又会在南海问题上达成哪些共识？媒体专访中国国际战略研究基金会对外政策研究中心主任张沱生，为您解答以上问题。】

　　美国对中国的很多指责是强词夺理

　　媒体：10月27日，不顾中国政府的多次交涉和坚决反对，美国海军驱逐舰“拉森号”进入中国南沙群岛渚碧礁近岸水域。我们知道习近平主席9月底刚刚结束访美，双方刚刚就南海问题进行磋商，为什么美国还是如此挑衅？

　　张沱生：据我了解，这次习主席访美在网络安全、经济与金融合作、人文交流等不少方面都取得了一些重要的进展，但是在南海问题上，双方仍然存在非常严重的分歧。10月25日习主席在华盛顿同美国总统奥巴马举行的记者见面会上曾明确指出，中美双方在南海有着诸多共同利益，但在岛礁建设问题上，双方还是存在分歧。因此，出现当前的事态并不奇怪。

　　在南海问题的处理上，美国从白宫、国务院到国防部，他们内部之间也有一些分歧。美国国防部、军方是最强硬的，这也跟他们的部门利益有关，南海紧张有利于其增加军费和加强在亚太的军事存在。

　　习主席刚刚结束访美，美国就采取这样的行动，这对于中美关系的发展是非常消极、有害的。美国军舰这次来南海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象征性地做个样子，给国内对华强硬派一个交代。另一种则是决心以军事行动宣示美国的“航行自由权”，并使这一行动常态化。两者都是挑衅性的，但如果是后者，则将大大增加中美南海摩擦的安全风险。美国究竟要怎样做，中国将拭目以待。当前，中国要准备美国采取第二种做法，要准备与美方就此进行长期的斗争与博弈。

　　媒体：在10月中旬香山论坛召开前，美国就声称要派舰艇进入中国南海岛礁12海里以内水域，以证实“航行自由”，在这次香山论坛上，围绕“中国在南沙的岛礁建设是否会影响航行自由”这个问题，中美之间也展开了激烈争论。您认为中美在南海问题上争论的实质是什么？

　　张沱生：关于南海航行自由问题的争论，我想谈两点。一是南海海上通道问题。南海有世界上最主要的海上通道，中国、日本、韩国，包括美国在内的世界诸多国家的货船都从这里通过，这是各国共同的海上通道，保持其自由通畅是各国的共同利益，海上通道从未因有关国家存在海上岛礁及海洋权益争端而受到影响。二是美国长期派舰机进入中国的海上专属经济区对中国进行近岸军事侦察。美国的这一做法遭到了中国的坚决反对，但美国却说这是它的“航行自由权”。近日美国又派军舰到中国南沙群岛两个岛礁附近海域宣示“航行自由权”。目前，中国尚未宣布南沙群岛的海基线，美国却要用军舰逼迫中国做出表态，这进一步加剧了两国间的海上争端。

　　上述第二个方面才是中美争论的焦点。先不讲美国这样做是否符合海洋法，海洋法本身有一定模糊性，中美的理解、解释存在着较大的分歧。但有一点却是十分清楚的，即美国这样做，只会给中国人民、中国人民解放军传递出非常消极的信号，这就是它要将中国作为主要“对手”、甚至是“潜在敌人”。有些美国专家说，你们也可以到美国附近的海域来嘛。但如果解放军真的也整天跑到美国的周围进行侦察，中美关系不是要回到冷战时代了吗？因此，我认为，中美在“航行自由权”上的争论，虽然也涉及对海洋法的争论，但其实质却是美国要维持海上霸权，而中国则反对美国的霸权做法。

　　与此相关的是，美国一直要求中国澄清南海九条断续线的含义，要求中国根据所属岛礁的地形、地貌，讲明中国在南海到底拥有多少领海与专属经济区。当前，南海争端的形势相当复杂，仅中国就与五个东南亚国家存在海上岛礁及海洋权益争议(中国与印尼之间只有海洋权益争议)。在这种情况下，从现实出发，中国至今还没有划定南沙岛礁的海基线，而是保持了一定的模糊性。这是中国克制的表现，表现了中国希望通过和平对话解决争端的真诚愿望。我曾跟美国一些专家讲过，你们不会指望中国对九段线做出立场十分软弱的澄清吧？因为这是决不可能的！那么你们希望中国做出一个非常强硬的澄清吗？如果中国这样做，其他争议国也都这样做，那不就没有一点回旋余地了吗？其结果很可能是使争端形势更加紧张。美国有些专家也赞同我的这一看法。

　　但九段线的基本含义还是清晰的，中国已经多次做了说明，一是在九段线内，中国对南沙群岛及其附近海域拥有无可争辩的主权，二是中国享有联合国《海洋法》所规定的海洋权益，三是中国对这片海域拥有一定的历史性权利，四是九段线内的海上通道是完全自由通畅的。最近习主席在访美时还明确指出，中国在南沙群岛的有关建设活动不针对、不影响任何国家，也无意搞军事化。总之，中国的政策是既要坚决维护领土主权，又要努力维护南海的地区和平稳定，愿意通过搁置争议、共同开发来实现合作，并通过和平对话最终解决争端，决不希望南海成为军备竞赛之海，而是要使南海成为“和平、合作、友好之海”。

　　而美国近年来却以维护“航行自由权”为名不断加强在南海的军事存在，日益介入南海主权争端，向越南等国出售武器，加强地区内的军事同盟关系，要求日本等盟国来南海联合巡航，还于去年和菲律宾签订《增强防卫合作协议》，重新获取了使用菲律宾军事基地的权利。这一次美国更派军舰进入中国岛礁附近海域试探中国底线，直接走到了向中国挑衅的第一线。美国在这样做的同时却指责中国干扰其在南海的“自由航行权”，指责中国的岛礁建设是搞所谓“军事化”。美国的这些指责完全是强词夺理，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目的就是要维持其海上霸主地位，中国当然要坚决反对美国的这一做法，这才是双方争执的实质。

　　媒体：如果这次中美之间真在南海发生冲突了，我们该怎么做？

　　张沱生：在南海问题上，中美确实存在严重的分歧，但解决分歧还是要通过对话来解决。我认为，在面临危机形势时，也许更需要“静悄悄的外交”，而不是大肆炒作。此外，去年中美已就“建立重大军事行动相互通报信任措施机制”和“海空相遇安全行为准则”达成了两个备忘录，不久前又对“海空相遇安全行为准则”做了修订，只要双方都遵守这两个机制的精神与准则，在对峙时两国舰机应该是可以避免因擦枪走火引发军事冲突的。据报道，此次美国仅派来一艘军舰和几架侦察机，进入的是中国在低潮高地基础上扩建的岛礁的附近海域，从而降低了摩擦的强度；而中国则派三艘军舰对美舰进行了严密的监视。但是，如果未来美国舰机采取更加挑衅的行为，例如进入更敏感的海域，扩大行动的规模，采取更有害的行为方式，则必将激起中国民意更激烈的反对，也必将遭到中国军事上更有力的反制。届时，双方发生冲突的风险必然升高。

　　一段时间以来，中国对于美国军舰到南海岛礁附近进行挑衅，已准备了各种应对方案，以后将视情况以多种手段坚决维护国家的主权和海洋权益。但与此同时，中国也将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决不会陷入美国设计的激化南海主权争议的陷阱。从现在的情况看，我认为双方发生军事冲突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中美都不希望走到这一步，而且两国间毕竟已有了“海空相遇安全行为准则”，并已经积累了不少海上摩擦的经验教训，双方的军事安全危机管理机制也一直在加强。今后，在较长一段时间内，最可能出现的就是双方展开激烈的海上博弈，但又都努力避免引发重大军事危机和军事冲突。在此情况下，美国将得不到任何它想要得到的东西，也达不到任何它想达到的目的。

　　从毛泽东时代到今天，我们解决领土争端的政策是一以贯之的

　　媒体：这件事情确实引起了民意反对，这不禁让我想起前不久范长龙副主席在香山论坛上的讲话，后来媒体在转发时大多都用“绝不轻言诉诸武力”这句话做标题，结果引起的争论很大。您怎么理解范副主席这段话的含义？

　　张沱生：范副主席讲话在网民中引起不少反对声，这突显了在如何维护领土主权问题认识上的混乱。我认为维护领土主权，首先要区分三类问题：一是侵略反侵略，二是台湾及疆藏问题，三是领土与海洋权益争端。对于第一类，谁要胆敢对华侵略，中国必将武力反击，战而胜之；对第二类，中国将以最大努力实现和平统一和维护国家统一，但如果任何敌对势力要分裂中国、搞独立，我们决不放弃使用武力的权力，必要时将坚决动武、决不手软；对于第三类，即领土争端，我们则是实行和平对话解决、不诉诸武力、不打第一枪的政策。

　　范副主席谈话涉及的是第三类，即领土和海洋权益争议。这些争议通常是由非常复杂的历史原因造成的，是由历史遗留下来的。在辛亥革命推翻帝制、建立民国之前，清王朝还没有形成近代才有的民族国家的概念，后来，中国又遭受日本侵略和发生内战，以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时，中国与周边14个国家的陆地边界线都未划定。海上边界则更没有确定，虽然民国政府为维护中国对南海岛礁的主权，1947年在南海划出了11条断续线。至于东海、南海的海洋权益争议，就出现的更晚，主要是联合国制订海洋法公约后才突显的，涉及的是海上专属经济区、大陆架的划界以及海洋资源的开发等。在国际上，领土主权争议是最敏感、最难解决的问题。这些问题的激化，不仅会引起有关争议国政府之间的尖锐对立，而且会引起争议国人民之间的对立，而国际社会对这类争议通常采取中立的态度。

　　对于解决这类问题，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毛泽东等中国领导人就确定了通过和平对话解决争端，不诉诸武力的政策，后来邓小平又增加了“主权在我，搁置争议，共同开发”这一条。这样的政策至今没有改变。此外，我们还应注意到范副主席这番话是在香山论坛提出的，在这个场合他强调的是中国的和平发展政策，涉及的是应对领土争端，而非在谈军队的使命、职责与任务。如果讲解放军的使命，那就是保卫祖国，制止战争，维护和平，还有近两年习近平主席多次明确指出的，军队要准备打仗，要能打仗、打胜仗。总之，我觉得这两方面并不矛盾，但是侧重点不同，涉及的主要问题也不同。

　　媒体：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认识上的混乱？

　　张沱生：我认为主要有三方面的原因。一是一些人对历史不太了解，二是缺乏对我国维护主权领土政策的全面、完整的了解，三是缺乏对时代背景和国际形势的了解。

　　先谈历史。香山论坛之后，我看到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金灿荣教授接受采访，提到范副主席的提法与邓小平在八十年代提出的基本政策是一致的。但一些人对此不以为然，说邓主席讲的不算，毛主席讲的才算数。他们认为，如果是毛主席，涉及领土主权就一定要使用武力。这就是不了解历史了，其实，和平对话、不以武力解决争端恰是毛泽东、周恩来在新中国建立后就确定的政策。

　　举个例子吧，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中印边界发生严重摩擦，印度不断蚕食我们的领土。那个时候中国提出要坚持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希望通过和平对话来解决，毛泽东、周恩来都主张这样的政策。但印度却继续其错误行为。当时，为了避免冲突，缓和形势，中国一度从实际控制线单方面后撤20公里，但印度还是继续向前蚕食。最后，中央领导一致认为我们不能再退让，下决心进行中印边界自卫反击战，并迅速取得了胜利。你看，当时毛主席处理边界争端，也是不轻言动武的。但如果对方一而再再而三，不顾中方的克制与善意，继续挑衅，中国最后只有使用武力，坚决反击。

　　总之，面对领土争议，从毛泽东到邓小平，再到后来中国的历届领导人、包括当前的中央领导，我们解决领土争端的政策是一以贯之的，这就是要坚决维护中国的领土、主权，同时要尽可能地通过和平对话解决争端。为此，我们需要有强大的军事力量和可靠的军事威慑能力。如果对方使用武力打了第一枪，我们也绝对不会让它接着打第二枪。这就是我们的基本政策与立场。

　　再谈一下应全面、完整地认识我国维护领土、主权的方针政策。对于这一点，我在前面已经提到了，即对于涉及领土主权的不同问题，应对的手段也应有所不同。如果混为一谈，就会产生认识上的偏差。我在此要补充的一点是，近年来，我们明确提出了国家核心利益的概念，突出了维护国家领土主权的重要性，这是非常必要的。但对于应如何维护核心利益、维护国家主权，国内也出现了一些过于简单的提法和看法，如认为中国提出核心利益就是“划出了一条红线”，一旦触及这一红线，就要坚决使用武力，否则似乎就是软弱和退让。这样的认识显然是片面的、有害的。什么是核心利益？核心利益是关系到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生存与发展的根本性的、至关重大的、事关全局的利益，内涵宜窄不宜宽；要维护这一利益必须综合采用多种手段，其中军事手段、特别是军事威慑很重要，必不可少，但动武又始终是最后选择。如果将维护核心利益的手段单一化、简单化，只会有损核心利益的有效维护与发展，并带来政治与外交上的被动。

　　最后，谈谈认清时代背景和国际形势的重要性。冷战结束后，和平发展成为世界潮流，中国作为一个大国，要坚持走和平崛起、和平发展的道路。在冷战中，中国曾被迫卷入了一些冲突与战争，但在冷战结束后，中国未再发生过任何对外军事冲突，并通过和平对话解决了在冷战时期难以解决的许多陆地边界争端。这是符合中国的根本与长远利益的。中国领导人宣示，中国强大起来后也决不搞扩张和谋求霸权。面对分歧与争端，中国现在更有信心通过和平手段加以解决。近两年来，中国领导人还高度重视危机防范和危机管理，强调加强危机管理机制建设。因为这既有利于我们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又有利于我们维护地区和平稳定，还是我们维护领土、主权的新手段之一，因为成功的危机管理可能为对话解决争端创造重要的条件。

　　还应看到，现在中国已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世界各国都有着密切的经济往来，已建立起相互依存的关系，而亚太、东亚则是世界经济发展最好的区域，地区内的国家普遍都不希望发生军事冲突与战争，都希望维护国际与地区的和平稳定与发展。在这样的时代背景和国际形势下，我认为，中国应该更有信心、有能力通过包括政治、军事、经济、外交等手段的综合运用，最终以和平方式彻底解决与一些国家的领土与海洋权益争端，而争端的最终解决又将为中国和平崛起创造更好的条件。值得一提的是，冷战结束后，美国曾一度头脑膨胀，自恃国力强大，动辄使用武力解决国际争端，结果不仅严重破坏了一些地区的和平稳定，造成了十分严重的安全后果，而且大大削弱了自身的实力和影响力。

　　成都武侯祠有副对联：“能攻心则反侧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我很喜欢这一对联，有战略思想，有哲学意味。我们处理领土争端问题也可以从中吸取政治智慧。